根据导航定位显示，福莱德斯此时位于8839号星的另一侧。 已被改得面目全非的银河甲性能卓越，陈锋的操控技术更是无可挑剔。 一分三十七秒后，陈锋便先在8839号星的表面完成半圆弧运动，再顺着福莱德斯开凿出来的弯弯曲曲的甬道深入到地下五公里。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艘实验型前代银河级战舰。 舰船体型巨大，呈三叉戟结构，除中部长六十六公里的功能单元之外，两侧还有两柄长五十一公里圆筒结构，内有大型超曲发动机和两门旋流加速高能粒子冲击炮。 陈锋之前曾见过这型号，只是没见过这样完整的废弃银河级战舰。 战舰表层的信号指示灯莹莹闪烁，显示出里面的设备竟还能运转，电池尚有能量。 战舰外壳上被高能切割机开了个直径五米的大洞，洞口边缘还泛着黯淡红光，被融化的合金金属顺着洞口如石钟乳般斜斜的挂着，根据金属降温效果评估，显示出福莱德斯刚破开洞口进去不足十分钟。 陈锋迎头撞了进去，顺着薇星利用震荡扫描构建出的投影建模规划出的路线往前快速推进。 沿途他看见了一个被拆开的信息终端，一个形如刺猬的方盒子挂在上面。 数十根半透明量子信号线连在方盒子里。 这是福莱德斯前面几天新设计出来的战时单体智脑破解盒，被陈锋戏称为刺猬匣子，但很好使。 主脑繁星那边不用破解，绝密频率信道都在薇星手里。 倒是这些被淘汰的老式舰船上的独立智脑给陈锋二人的拾荒大业造成不少困扰。 暴力破解既浪费能量，又可能损坏资源，还容易错过好东西，甚至可能引发战舰防御措施自爆。 不过自从福莱德斯开发出刺猬匣子后，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二人拾荒的效率提升了N个指数级。 单纯从学术水平上讲，语言中枢空白的福莱德斯纯粹靠天赋便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的信息学、人工智能学、精微工程学、机械工程学等无数门学科的多料大师的成就。 陈锋自愧不如，并暗恨对方不会说话，不然这得是个多好的学霸同学？ 大家一起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岂不美哉？ 陈锋在这七个月里没少啃这时代里的知识体系。 真的要老命。 学渣的悲哀从未离他远去，知识的阴影永远笼罩。 总耗时两分十三秒，陈锋冲到了这艘银河级战舰的智脑控制室。 此时控制室中灯火通明。 福莱德斯的银河甲垂立在旁边，出舱口已然打开。 由于舰船中控系统已经恢复运行，控制室内的空气质量监控体系恢复做功，室内空气倒是与地球大气环境别无二致，只是氧含量略高。 控制室的中央部位，是个半人高的平台，平台上方是一个浮空旋转的菱形结构。 菱形结构与下方金字塔形的支撑架形成了微妙的引力平衡，使得悬空菱形物以每秒一周的速度自旋。 在菱形物下方，则还有无数细如发丝的规律细小电弧链接在两个尖端之间，形成个Z字形。 菱形物正是操控战舰结构的小型智脑核心。 别看这玩意儿个头小，但性能却堪比此时薇星庞大核心全部的算力。 由于其具备不可分割不可回收的特性，通常人类在抛弃舰船时，都会选择将智脑核心彻底摧毁，但这艘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核心被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并且还能运作。 半人高平台的下方地面上，正堆积蠕动着一个蓝色果冻形态的物事，两只手臂戴着操作手套的福莱德斯双目紧闭的平躺在里面。 在果冻的前端，还有两个如同蜗牛触须的尖锥长物。 尖锥顶端则是两枚透明玻璃珠般的指甲盖大小圆球，两枚圆球间也有电弧联通，闪烁不休。 陈锋认得这“果冻”。 根据资料显示，这玩儿正是种群建立在距此三十余光年外的格拉斯星上的智慧型软体动物。 这是个让人类又爱又恨的种族，被命名为格拉斯族。 虽然格拉斯族只具备区区0.1级文明的程度，连工业时代都没进，但依然被人类视为危险性极高的存在。 格拉斯族先天就具备沟通量子网络的能力，其思维能够自由的翱翔于量子网络的空间中。 在格拉斯星上，共有千万计的格拉斯族人。 千万个格拉斯族人独立于人类的量子网络之外，利用自身天赋组建了全封闭的自有量子网络，已经维持了数百万年。 并且，得益于其直链沟通能力，格拉斯人可以瞬间形成统一意识，并引发信息流风暴。 二十七世纪时，人类舰船初次登陆格拉斯星时，便被这信息流风暴打了个措手不及，战舰险些当场坠毁。 接下来人类便与格拉斯族开始了漫长的接触与谈判，希望能将其纳入人类帝国的版图中。 如果能得到格拉斯族的帮助，让其成为网络维护员，人类的网络数据吞吐传输量与稳定性都将得到巨大提升。 但很可惜，倒霉催的格拉斯族人根本不吃人类那一套，也没把什么复眼文明的威胁当回事，就是油盐不进，极度排外，你说什么都不好使。 如果不是头顶还有复眼者这个大敌，人类还盼着能从格拉斯族的身上得到什么启发，人类早已对其实施文明清除。 陈锋破案了。 倒是没想到，在这几百年里，格拉斯族嘴上说着桥归桥路归路，其实早已利用自身在量子网络层面里的优势，悄然渗透吸收不少人类科技，并成功跳跃无数个科技等级，得到跨恒星系级宇航能力，来了距离格拉斯星最近001号垃圾场。 之前陈锋在别的行星上没碰到格拉斯人，可能是运气使然，也可能是格拉斯人看不上其他小行星，来就直奔着最大的8839号星。 现在这入室盗窃的窃贼撞上正主了。 福莱德斯能发现这艘船，天知道在8839号上呆了多少年的格拉斯族肯定也能发现。 福莱德斯来拆智脑核心，在格拉斯人的眼中，大体相当于闯进流浪汉的家里拆别人家的灯，所以被袭击了。 当时福莱德斯为了提高操作精度，主动从战甲里走了出来，给了混账东西以可乘之机。 咔嚓，咔嚓。 陈锋驾驭着银河甲小心翼翼的靠近，并将战术面罩调整为全透明。 他的目光可以透过格拉斯人的蓝色果冻身躯看到里面福莱德斯蓝汪汪的脸。 此时小福脸上一点也瞧不出痛苦，倒像是安详的睡着了。 薇星在陈锋的面板上自动投影出资料库中对格拉斯族的详细介绍，里面对人类被其吞噬的过程有详细记载。 陈锋快速浏览一眼，眉头紧皱。 麻烦大了。 福莱德斯并未缺氧，身体机能依然维持着，但提供养分的不再是他体内的自身内循环，而是变成了已经从他体表皮肤毛细孔中渗透进去的格拉斯胶体软管。 他的意识并未真正消散，是他脑海中的量子风暴被另一场结构更稳固，规模更浩大的量子风暴掩盖住了。 福莱德斯的思维正在被格拉斯人“一口一口”的吃掉。 格拉斯人吞噬有机食物的过程，本质上是同化，不断将其思维与肉体同化成与自身相同的结构，再将无法消化的非有机物部分清除。 遇难者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就像是做了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此时表面看起来，福莱德斯还是福莱德斯，格拉斯人还是格拉斯人，仿佛只要陈锋将其劈开，就能把福莱德斯救出来。 但其实不可能了。 无数根胶体软管早已渗透进入到福莱德斯皮下至少两厘米深，并且还在包裹着血管与淋巴管往里继续推进。 视觉上的物理界限早已荡然无存。 某种意义上，两者已经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成为了同一个生命。 现在即便陈锋当场劈死对方也无济于事。 根据之前的经验显示，人类被格拉斯人吞进去后，如果不能在五秒钟内快速把人解救出来，那就是已经没得救了。 只能把人类和格拉斯人一起都给一枪崩掉。 陈锋从接到消息，再到赶来这里已经够快，但还是太迟了。 陈锋先将银河甲调整为手动模式，防止被面前这个格拉斯人抢走装备控制权，再缓缓抬起相能单发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格拉斯人，以及里面的福莱德斯的脑袋。 此时他倒也说不上多么伤心。 几个小时前，小福本来就只剩两天的寿命。 即便不遇到这事，他大约也只能活四十个小时了。 早死晚死，人终有一死。 不论有再多遗憾，再多不舍，也终究要离别。 陈锋已然铸就铁石心肠，不会轻易伤心。 在扣动扳机之前，他再看了眼福莱德斯手腕上的智能腕表传输回来的体检数据。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突然受创导致生命力进一步衰减，福莱德斯的基因崩溃状态突然加剧了。 先前他出发之前是99.99%的崩溃率，现在却变成了99.999……%，无限接近100%。 当崩溃率抵达100%的瞬间，他大脑中的量子风暴将会以超越人脑承受极限的强度疯狂爆发，直至迅速榨干他全部神经元细胞的最后一滴生命力。 直到这时候，陈锋才留意到平躺在地的福莱德斯双手依然虚举，小臂与身体呈九十度直角立了起来，左右手微微弯曲的食指指尖虚指向天。 陈锋当然认得这个姿势。 在突遭袭击并倒地后，他可能尝试了一下重新爬起，但没成功。 然后他索性就这般躺着，试图晃动手指继续完成舰船设计。 他知道智能腕表将能捕捉自己的手指痕迹，数据依然会被传输出去。 陈锋的手指渐渐加力。 就在此时，薇星给了他一个新的反馈数据。 福莱德斯的基因崩溃率正式抵达100%！ 但他处在格拉斯人半透明身躯里的食指却从右往左挪动了0.001毫米！ 他还在画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