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心如乱麻,左右理不清,索性倒头小睡了一会儿。 午食过后,良媪见她兴致仍旧不高,便有意说些能逗她开心的事。 “姜府的年礼年前就已送出,这是卞夫人给过来的礼单,原是要女君过目的,女君那阵子总往大丰园跑,还让老奴自拿主意。”
在南地,姻亲之家岁晚互相馈问,不过豚蹄、青鱼、果品之属,无需多珍重,要的是份心意。 姜佛桑接过礼单看了看,再次感慨卞氏处事周全,贵重和心意兼而有之,她若真是姜七娘,定然欣喜于这份周全。 想到佛茵,姜佛桑摇头低叹:“佛茵孤身一人在兴平,这个年怕是过得也不安稳。”
“也是,每年元日,你和七、六娘子必要去佛寺击磬祈福的,祈完福还要乘画舫游河……” 见女君神色惘惘,良媪怕勾起她伤心事,就此打住,转了口风。 “京陵离兴平虽不近,到底比之棘原要近上许多,骆夫人岂会忍心六娘子孤身过年?便是自己不能亲去相陪,也会谴人过去,女君无需忧心。”
姜佛桑笑笑:“是啊,我也不过是白担心。”
菖蒲提议:“女君若是想六娘子了,不若写信给她?”
姜佛桑点头:“也好。”
她到北地后发生的一系列事,诸如抢婚、易嫁……已然超出控制。叔母唯恐她哪里不慎露出破绽,日日悬心吊胆。九月中曾送信来,让她暂时勿要与兴平那边联络,免得扰了“六姐”清修。 姜佛桑知她心思——小辈不知深浅轻重,信件往来间若是泄了天机留了话柄,自己如何她不关心,只怕会连累佛茵和家族。 加之这边也有诸多事要忙,便一直没有同佛茵联系。 现下总算安稳了些,再去信,叔母总不会再有话说。 菖蒲备好笔墨,姜佛桑走到书案后坐下,想了想,没有用纸,要来了白绢和双鲤。 原有满腹心事待言,提笔反不知从何诉起。 今世不比前世,心中烦忧可畅所欲言,两人如今换了身份,佛茵性情又单纯,姜佛桑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于是简而化之,粗略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况,告知佛茵自己一切都好,让她无需担心。再就是叮嘱她千万耐下性子,不要私做主张,一切听从家中安排——骆氏纵有千般不是,总不会害她。 将写满字的白绢放入双鲤之中,若要取信,需得用环首小刀割开双鲤——虽然也是防君子不妨小人,多少安心一些。 正要安排专人送出,这才想起,北地遭遇如此大雪,瀚水船舶必已停运,少不得要等雪停之后。 于是吩咐菖蒲将双鲤收起。 虽未能送出,低落的情绪到底有了出口,稍微好受一些。 不过这好受也只是暂时的。 天色渐暗,即将开宴,姜佛桑再次烦乱起来,再不复先前看客心态。 说是族宴,若是沾亲带故都算上,人可不少,好在今日只是同宗聚宴。 萧家本非大族,没有这一枝那一枝之说。 萧琥作为萧家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二弟萧熊、三弟萧豹。 据说萧琥本作萧虎,经人指点在“虎”前加一王字,才有了后来这番事业——老百姓可不管真假,他们最爱听这种戏说。 在萧琥起家前,两个弟弟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即便跟着萧琥东征西讨了这些年,仍能看出些本来的面貌。 略显憨实的萧熊有三子,萧彤、萧彭、萧彬,他们的妻子分别是罗氏、郑氏和吴氏。 稍显严肃的萧豹本有四子,长子次子皆为胡虏所杀,如今膝下只余两子:一子萧彪,年十九;一子萧彰,年十八。 后者正是大婚那日代替萧元度迎亲之人。 晨起去佟夫人处拜贺时就与几个堂娣姒见过礼了,那时没能多说,这会儿三人却不肯放过她。在卞氏院中将她团团围住,非要她老实交代昨夜过得如何。 尤其萧彤的妻子罗氏,乡里长大,养就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性,惯喜捉弄人,话也说得粗俗。 姜佛桑躲她不过,被逼问得面红耳赤。 郑氏、吴氏虽没那么直白,却是笑盈盈将去路堵了个结实,一副不说明白就不放人的架势。 幸得卞氏救场:“亏你们也是做嫂嫂的,就这样欺负新妇?”
罗氏呦呦了几声:“俺们是没你方便,想问随时就问了。难得见弟妇一回,可不得抓着机会?”
卞氏笑啐她:“说得好似谁拦了你的路,不让你见。大门敞着,十天半月不见你一回,又怪谁?”
“前阵子不得闲,及至得闲了新妇又不在家,我费劲巴力跑来看你不成?”
“没成想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处了半辈子,这就嫌弃上了……” 两人打起了嘴仗。 郑氏和吴氏走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姜佛桑的手:“好弟妇,方才和你闹着玩,可别恼。”
姜佛桑脸上晕红稍退,摇了摇头:“几位兄嫂都是率性之人,没有恶意。”
“恶意是没有,意思还是有的。你倒是说说,五堂弟昨晚……” 姜佛桑:“……” 卞氏搡开罗氏,过来拉了她就走,“咱们只管赴宴去,留她们在外头喝冷风。”
罗氏叉腰:“好哇,倒要找伯父评评理,他家大妇就是这般待客的?!”
卞氏边走边回头:“我眼神不济,竟不知贵客登门,还以为哪家土匪进了村。”
罗氏喷笑,郑氏和吴氏也掩袖笑作一团。 步入正厅之际,姜佛桑眼神微闪。 除夕家宴用的是木枰案几,今日族宴,虽仍是单人单案,枰子却全部换成了矮圈椅。 卞氏中午谴人来扶风院,说想要一批圈椅时她就猜到了。 卞氏也没瞒她,说确是大人公吩咐。 拜姜佛桑先前送的那套家什所赐,萧琥已是坐惯了,昨晚从宴首跪坐到宴尾,很有些吃不消,才会有此安排。 罗氏三人随后进来,见了圈椅虽觉古怪,试坐之后都道比木枰舒适。 萧熊哈哈大笑:“兄长哪来的此等好物?”
萧琥看向姜佛桑:“我有好儿妇,体我跽坐辛劳,特送来此物。”
萧熊的目光也落在姜佛桑身上:“贤侄妇,能否也给叔父送一份啊?”
姜佛桑忙道:“何劳吩咐?已命人备好,明早便送至府上。”
萧熊又是一阵大笑,连连夸赞道:“还是儿妇好,儿妇比儿子贴心!”
萧琥抚须点头:“此言在理。”
而后看了眼萧元度,哼了一声。 姜佛桑走到萧元度身边坐下,两人谁也没有看彼此。 宴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