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苑,姜佛桑叫来良烁,嘱咐他两件事。 一件是购置庄园。有了庄园才能安置那些匠人,他们也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另一件就是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商铺。 “是否在东市找?”
良烁与卞氏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姜佛桑摇头:“选在西市。”
原因她未细说,良烁也未多问。 “先找几间?”
“价格不拘,地段要好,先盘三间下来。”
良烁点头记下。 随后,姜佛桑去了纺工织娘们的院落。 连皇后赐下的这五十名匠人中,纺工和织娘占了小半,足有二十人,这也正合姜佛桑心意。 只是,她们所用缫车仍是手摇缫车,织机也多是踏板织机。 听良媪说,早年间洛邑宫城中有人用过“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的多综式提花机。 不过这是一家独有的绝技,只为皇室服务。后来洛邑失陷,那织娘也不知去了何处,总之这种织机并没有在南地出现。 “媪,关于那织娘,你可有更多耳闻?”
良媪仔细回想,“那织娘姓陈,夫家好似在临海郡,听说她手艺精绝,能织出散花绫。后来受到太尉夫妇的青睐,将他们一家接至洛邑,献给了宫里。还在太尉府时有人见过,说她那蹑织机呀十分繁琐,拉动经丝的蹑就有百二十个,手中好几个梭子装着不同颜色的纬丝,一点不乱,要六十天才能织成一匹,匹值万钱。”
六十天一匹,一年也就能织六匹出来,虽说金贵,但这种金贵可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菖蒲知道女君打算开缭作,就问:“绢罗绮锦这些,寻常人本也买不起。既然只能做贵人的生意,自然越昂贵越精美越好,不是吗?”
姜佛桑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北地百姓才从动乱中缓解,多数还处于食不饱衣不暖的阶段,想做他们的生意是万万行不通的,所以姜佛桑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些富贵人户的钱袋子。 但即便如此,六十天一匹,也还是太慢了些。 姜佛桑去到她最初被关的那间居室,要了笔墨来,跽坐于案后,勾勾画画了小半日,才让人把那几个木匠叫来。 木匠们也正想见她。 北上途中女君曾交给过他们一张图纸,要求他们做一架缫车出来。 他们在宫城时倒是常与器具家什打交道,只未曾接触过这个,研究了许久,不过到崇州时就已经有了眉目。 只是随后又经历了大婚、抢亲诸事,他们被困崇州月余,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将东西呈上。 姜佛桑见了实物,甚是欢喜。 细细观察,机架、集绪和捻鞘,还有卷绕,每一部分都不放过。 没错,正是她要的脚踏缫车! 有了这个,纺工们缫丝时只需通过脚踏杆上下往复运动,从而带动丝籰和偏心盘的回转,这样就可以腾出双手进行索绪添绪的工作,生产力必能大大提高。 “既如此,这个对你们来说想必也不是难事了。”
姜佛桑将新勾画的三张图纸交予他们。 “这是……”匠人们勉强能认出这是织机一类,却又好似和织娘们正用的的织机千差万别。 “第一张是互动式双综机,第二张是束综提花机,最后那张是花楼机。”
原本的踏板织机,机身倾斜、单综单蹑、依靠腰部来控制张力;互动式双综机在此基础上做了大大改良,用来织寻常布匹事半功倍。 束综提花机比之陈姓绣娘的多综式提花机还要精进许多,不仅是速度,提花技术上也更为完善,最适宜织制绫罗纱绸等轻薄织物。 而姜佛桑的重心还在最后一张图纸上——花楼机。 先生说过,这是束综提花机能够发展到的巅峰。 锦,金也。 有了花楼机,织锦织缎都是等闲,何愁财源不滚滚而来。 “这里是老鸦翅、这里是眠牛木,这处是衢盘,这处是衢脚,中间就是花楼了……” 姜佛桑拆解揉碎了说予他们听。 末了道:“你们五人,三个人做此事即可,另分出两个人来,我另有安排。所需材料找良烁,若人手不够也可告知良烁,让他去人市买些回来予你们做下手。”
这几日经过人市时她注意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卖自身的人。说到底,棘原和崇州一样,虽还算安稳富庶,但也只是城里人的日子,那些看不见的乡邑,多的是挣扎求生者。 “虽是买回来给你们打下手,但你们不可只拿他们当奴隶,最好调之以心,授之以技,这样他们才能真正地帮到你,你们也才能真正地帮到我。北地不同于宫城,那些不合时宜的老规矩该弃就弃了吧,敝帚自珍,永远难得进益。”
听说女君以后还要买庄园、建作坊。木作这边,确实缺人手。 匠人们又看看手中图纸。 就这几张机子,单靠他们自己,怕是毕生也难造出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唯有俯首听从。 负责织机的三人走后,余下的两人垂首静候,直到姜佛桑又画出几张图纸交给他们。 不比织机图精细,只是粗粗勾勒了个大概形貌。 “我对家什了解不多。”
她道,“来北地已久,相信你们也看出了在这方面南北的不同。”
两人点头。 拿坐具来说,南地常用茵席,北地则常坐枰,虽也是跪坐,但枰高于茵席至少半掌。 还有一种叫胡床的坐具,垂脚而坐,南地视为不雅,但在北地却十分盛行。 而女君给的这几张图纸上,无论案几还是坐具,都是高身高腿,比之胡床还要夸张。 “女君,这、这怕是……”怕是做出来也没人会用啊。 姜佛桑浅笑,这些人的反应和她最初见到这些东西时何其相似。 可先生说,从古至今,从席地而坐到榻枰几案,再到胡床鼓凳高桌,由低矮至高脚,是大势所趋。 不理解不接受的那些人,不过螳臂当车。他们早晚会理解,也早晚会接受。 南地高门之中其实已经有了胡床的身影,不过未登大雅之堂,只偶尔私用。 北地之人之物看似粗野,但往好了想,便是不拘一格、难得包容。 都说不破不立,混乱中最易建立秩序,久处混乱之中的人也最易接受新事物。 何况这些也只是她投石问路的那块石罢了。 “你们只管依样做出来便是,若有好的主意和构想亦可自行发挥,我不专长于此,你们自拿主意,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匠人们虽则不解,但见了新奇事物还是手痒居多,纷纷应诺。 他们走后,早憋了一肚子疑问的良媪终于忍不住开口。 “女君……何时懂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