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伴随着阵阵头疼,左晋缓缓从床上苏醒了过来。他的一身都为一种无可摆脱的乏力感所笼罩着。其喉咙处也干涩的厉害,像是一个长久没有进过食的病人一般。 不过万幸,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病症大为减轻了。 “左总兵小心一点,这是烫的。”
其身旁的几位亲兵马上便为刚刚苏醒过来的左晋端上来了一杯热水。一位闯军的郎中走前对他们吩咐过,喝煮沸的水比起直接喝冷水而言前者对于左晋的病情来说要好许多。 “嗯。”
左晋用枕头给自己垫着背,他伸出手去接过了亲卫们递送过来的热水。在小小的抿了一口后他旋即又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左晋的身子深深陷入了那柔软的枕头里面。在那由鹅毛所堆砌而来的舒适感中,来自心底的舒畅感正由内及外的表露在其的脸上。 “左总兵,您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回话的亲卫略有些兴奋的说道。闯军入城之后尽管马上接管了城防,但是李自成却并没有将左晋的队伍打散重组。相反,他依旧让左晋担任着总兵官一职。 “两天?”
左晋被这时间惊诧到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睡了一小觉罢了,但如果只是睡觉的话身上的这乏力与干涩又从何解释呢? “闯军这几日入城之后有做什么吗?”
左晋又继续询问到。“城中的士绅和那位秦王如何了?”
“城中的士绅大多都被抄没家财,闯兵们对于拷饷此事相当热衷。就连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房子,都是一位被拷饷士绅的。”
亲卫一五一十的回答到。“不过秦王倒是依旧被留在的王府之中,闯王特地下令要保护好他。”
统治阶级的苦难与他毫无干系,在说话时亲卫的语气冷静且不带有一丝感情。像是叙述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一般,纵使这事情不过在前日才刚刚发生。 “嗯。”
左晋没有继续顺着士绅们的苦难询问下去,他只是颇为好奇的猜想李自成在抄没士绅家财之后的做法。 “土地大多都被分出去了,一部分给百姓,一部分给闯军军中的一些士兵。一部分合作意愿强烈的士绅也被允许保留了一些土地。”
“嗯。”
躺在病床之上的左晋微微颔首,闯王的做法无疑是创立一个政权所应当做。但就当左晋打算继续进行询问的时候一个充满的生气的声音忽地在门外响起。 “好欸!左大哥醒来啦!”
小锦民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子,兴高采烈的闯进门来。 “呵。”
看着李锦民的那一张笑颜,左晋自己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一丝喜悦。他用手拍了拍李锦民额上的雪花,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这几日你李叔叔给你有布置功课吗?”
在李锦民对于众人的称呼上面李翰已经不止对着左晋抱怨过一次了。但是左晋却丝毫没有纠正对方的意思,虽然名义上而言他算的上是李锦民的义父。 但是左晋从来不让李锦民这么称呼过自己。 毕竟李锦民的亲生父母就是间接被左晋所害死的。如果再让其称呼自己为义父,左晋不免觉得这样太过讽刺。 “李叔叔早就没有给我布置功课了。”
李锦民摇摇头否认到。“现在给我布置功课的都是言姐姐,言姐姐教的没有李叔叔那么好。而且,而且她还要我学算数。”
“算数?”
听着小锦民的抱怨左晋愣了愣,他的确不知道言汐还会这个。但细想片刻就可以知道一个曾经陪着李翰清点粮草的人怎么会不知晓算数呢? “左大哥,我和你讲这个算数好难啊!言姐姐还要我去找笼子里面的兔子和鸡各有多少只腿,这我怎么知道嘛。”
提起算数,李锦民便像是被师父带下山的小和尚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这样的抱怨在听到一声踩雪的吱嘎声后边戛然而止了,在其的沉默之中言汐缓缓走入了房间之中。 “刚刚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言汐的语气稍有些不善,显然她恐怕听全了刚才的抱怨。 “我在说言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姐姐。”
李锦民赶紧回到。但这样的阿谀之词显然不能让言汐罢休,她揪着李锦民的耳朵将其提到外面去了。 “左大哥,救我!”
小锦民的哀嚎声不禁将左晋逗乐了。 “出去玩吧,不要到这里烦你左大哥了。”
言汐双手叉腰到。尽管语气上稍有缓解,但是其的眼神之中却无疑传递着一个信息——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不过李锦民显然没有理会到这一层意思,在高呼了一声言姐姐最漂亮了之后这个毛孩子立马便跑出去瞎闹去了。 “这孩子跟个猴一样。”
言汐嗤怪到。 “这也难免嘛,毕竟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听着言汐的嗤怪,左晋忙出来解释。 “李翰他们都忙的很,暂时抽不开时间来。”
言汐将门帘放下后说道。在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在食盒之中的是一碗温热的白粥。 “没事。”
左晋点点头说道。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前些日子他抱着对方痛哭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呢。 而每回想起那个记忆,左晋便羞愧的想找一个坑洞给自己埋下去。 “呵呵…”在将食盒放到床头柜之后,目视着左晋那一张纠结脸庞的言汐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很浅,只是稍稍在脸上酝酿了一个酒窝罢了。 “怎么了?”
看着眼前微微发笑的言汐,左晋有些不知所谓。他好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上面什么都没有。 “左大哥你皱眉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和你说过吗?”
言汐坐在左晋的床前询问到。 “说什么?”
“左大哥你皱眉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多的很,像是…像是一朵熟透了都快凋谢的菊花一样。”
见到左晋不解,言汐于是对其解释到。 而左晋在听到了如此解释之后也不由自主的的笑了起来。 “确实没有人和我说过。”
左晋好奇的摸了摸脸上的皱纹。“真的有这么像嘛?菊花啊…呵,说不定李翰那些人憋着坏在心底乐呢。”
“对了,言汐。你知道李翰他们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吗?”
左晋忽地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 “文才哥这几天被闯王李自成拉走了。由于他之前就负责过田土清查一事,所以现在是他在主导西安的分田事宜。叔仲他暂时接替了左大哥你的职位,现在统领着原来四千多的明军。”
见到左晋询问,言汐便一五一十的说道。 “对了,那个叫黑熊的把总有来看过你。”
言汐在讲完之后忽地说道。“不过他在看见你没有醒后就走了。”
“黑熊啊。”
左晋点点头在心中思考起了这个家伙起来。虽然这个家伙最后也不是闯军内应这一个事实让左晋很满意,但是这个家伙乘乱劫掠士绅家财的事情他可是在马车上听李翰说过。 要不是当时他病重,而且又要着急赶去闯军大营向李自成和谈。不然的话,他恐怕早就去处理对方了。 “薛仁义他们呢?”
将对黑熊的处理放在一边,左晋继续问道。 “薛大哥他们倒是恢复的很好,哲布这几日也可以走路了。我估计着他们等下就会过来看你,不过估计的要到晚上去了。”
“嗷。”
左晋点了点头,聊了这么久他忽地有些饿了起来。在言汐的帮助下,他缓缓依靠在了床头。 “白粥淡了些,有配菜吗?”
左晋接过了言汐递过来的白粥在吃了一口后说道。“比如说酸菜之类的。”
“郎中说你不能吃这些东西,暂时先吃白粥。”
言汐言辞拒绝了左晋的要求。“鸡汤要到下午才送过来去了。”
“鸡汤啊……”左晋半张着口说道。其实平心而论他对着这东西厌恶的很,因为一般那种用于补身体的鸡汤都油腻的厉害。不过看上去言汐似乎是已经开始炖了,于是他也就不好拒绝。 “孙督师的妻小都顺利出城了吗?”
左晋端着白粥喝了几口后又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那粥实在是淡的厉害,不说糖,哪怕放些盐用来配味也好。 “夫人她们已经走了,估计着是要从山西过到山东那一边去。”
“之前的那些孩子呢?”
“噢,闯军在入城之后将他们都接纳了。应该是要将他们和城中的孤儿们一齐来抚养。”
言汐的回答颇有些惋惜之意。 “噢。”
左晋沉默的点了点头。自己当时将他们救出苦海是想要将他们在以后顺利抚养成人的,但是眼下他们却又被闯军接纳。 左晋实在是不知道这样子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毕竟在李自成的手下一直都有一支名为孩儿军的队伍。 “说起来言汐你怎么没有和夫人一起走?”
左晋忽地好奇问道。但这样的询问只是引来了言汐的白眼和不友好的反问。 “难不成左总兵您非常乐意我走吗?”
言汐的反问无疑充满了攻击性,左晋毫不怀疑床头的那一碗白粥下一秒就要盖在了自己的额上。 “不不不。”
左晋连忙解释到。“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跟着夫人她们一起走不是更好吗?何必和我们这些人在这里?”
“唉....”看着眼前询问的左晋言汐缓缓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
言汐回答到。 她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自打我记事之后我便很少回故乡了,陕西这里比起那一边更像是我的家。而且现在这样的世道下我又能做什么呢?”
“唉……”言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羡慕的看着左晋出声道:“如果我不是一个女儿身就好了。如果不是女儿身的话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但现在就算是出去抛头露面也要被人指着说。”
“嗯……”左晋并不是打心底便认为女子不如男的卫道士,对于朱子的理学他虽然懂但是他并不认可。就看的书而言,他更欣赏心学方面的书籍。 “唉……这也没有办法。”
左晋沉默良久后说道。他旋即又端起了那粥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肚子里的咕咕作响让其不得已将白粥填进去。 “是啊。”
言汐点点头,脸上稍稍带些愁怨的说道:“谁叫女子出身便低人一等呢。还好家父开明,没有叫我缠足。不然的话,就真的是一个废人了。”
“唉……”左晋跟着叹了一口气。与言汐一样,他也有许多渴望做但做不成的东西。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左晋忽地想起自己来了。 自己未来又是如何一副模样呢?明朝自然是回不去了,但是在闯军这一边自己又是否可以受用呢? 左晋不知道,身处在一片迷雾之中的他什么都看不明白。他只能告诉自己前面有坑,但是他连脚下的土地都看不明白。 而当其从思考之中回过神来之时,他忽地被言汐的那一张愁容吸引到了。他第一次带着男性对于女性的欣赏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 就脸庞来说言汐可能并不俏丽,胸脯也绝非吸引人。但是对方却异样的可以吸引着左晋的目光,这样的吸引力一时让左晋晃神。 “怎么了?”
意识到左晋异样的注视言汐抬起头来问道。她的一双眸子清澈的和一弯湖水差不多,上面倒影着左晋的半个身影。 “没什么。”
左晋赶忙挥了挥手,其脸上的微红还不待言汐发现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忽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厉害,一如当年身处济南一样。 济南......。 想起这个城市左晋的心忽地冷了下来,刚才的心动稍纵即逝。取之而来的则是如潮水一般的忧愁。 左晋止住了对于言汐的感情,这绝非是柳下惠一般的强大自制力而是害怕陷入后无法脱身。 陷进去的越深,以后失去便会越痛。 在这个左晋自己都尚不可保全的世道里,他又怎么能去保住言汐的性命呢? 古人云: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而左晋早就是乱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