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道站在南面城门之上紧锁着眉头,在他眼前的是乌压压如暴雨将临一样压过来的闯军士兵。最前面的方阵高举着闯字大旗,而那旗帜正随着寒风而不断飘扬。 “准备放炮。”
孙守道顿了顿声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更加稳重一些,更加“左晋”一些。毕竟没有士兵希望自家的主将像是一个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准备放炮!快装填!”
下面的各个百户,总旗将孙守道的命令传递到了各个士兵的耳中。士兵们则赶紧举起火把对着炮身后的引信。只需一袭话语这些火炮便可以径直将人头大小的弹丸抛射进闯军的方阵之中。 “开火!”
“轰!轰!轰!”
城墙上的火炮像是一只只咆哮的猛虎一般,在其的怒吼声中一颗颗实心的炮弹自炮口射出径直打在了闯军士兵正在行进的阵线之上。 那炮弹或直直的打在士兵的身上将其击碎,或击打在雪地之上随后在高高弹起。在那硝烟之前的世界是为哀嚎与死亡并存的。 “继续!”
随着每有一发炮弹射出,孙守道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拍。他目视着炮弹射出,他目视着炮弹停滞。 他同样目视着闯军阵线不为这炮弹所扰乱,他们继续前进着,哪怕是踩在死去同袍的尸体之上。 “放铳!”
伴随着一位百户官的一声命令,城墙上的火铳相继击发。细小的子弹如雨点一般洗在了城下攻城的闯军士兵身上。它们与雨点唯一的不同便是前者打在人身上绽放而出的是血花,而雨点则是水。 “咔哒……”一座云梯被架设了起来,随后而来的便是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如蚁附一般攀延而上的闯军士兵挥舞着刀刃,他们誓要在西安的城墙之上撕开一道缺口。 “推出去!快!推出去!”
一位明军小旗死死攥着手中的叉杆试图奋力将身前的云梯给推下去。但不管他如何用力,那云梯只是归然不动。 正当小旗奋力推云梯之际,一位闯军士兵忽地在城墙之上冒了头。那小旗赶忙持刀上前想结果对方的性命,但对方只是一缩脖子便躲开了他的劈砍。 “下来吧你!”
那闯军士兵一手死死抓住云梯使自己保持平衡,一手抓住那一位明军小旗挥刀的右手。随后他猛的一扯,明军士兵径直从城墙之上倒下去。 “闯军登城啦!闯军登城啦!”
在明军士兵惊慌失措的喊声中,一个个闯军的兵士正通过云梯攀爬上来。 “围住他们!快!”
喊话的百户官一把抽出自己手中的刀刃向着登城的闯军士兵扑去。眼下对方尚且立足未稳,一旦让其登城的人多了他们可就赶不走这些闯寇了。 “哈!”
明军百户凭借着娴熟的刀法一把砍到一位闯军士兵。在其身后的诸位明军士兵随后压了上来,将闯军士兵挤压到了一处墙角。 “上!”
伴随着明军百户的一声号令,诸位明军士兵一同涌上。被围住的闯军士兵不是被乱刀砍死,便是落下了城墙摔死在了西安城外的冻土之上。 “登城!登城!先登的闯王赏银百两!”
一位闯军哨总一面攀登城墙,一面鼓舞其手下的诸位士兵到。但他们在受领先登的赏银之前尚需面对一个物件——明军的碎石与滚木。 “啊!”
尽管不断有闯军士兵从云梯之上落下,纵使是先登的士兵也旋即被明军击杀。不过闯军的士气丝毫没有因此而受挫,他们顽强的向着城墙之上攀登上去。如果二者角色互换,恐怕明军都已经鸣金收兵了。 “还要多久?”
李自成站在远处目视着南门的攻城情况。士兵们虽然折损的厉害,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军似乎也已经苦苦支撑不住了。 “可以出发了。”
郝摇旗踌躇满志的说道。贺锦的想法终究还是落了一个空,毕竟他好歹也是一位将军而非什么大头兵。 “好。”
李自成点点头,随后他身后的这一支明军打扮的队伍便径直由白莲教信徒带领缓缓走进了地道之中。 “踏踏踏……”西安城下的地道深邃且寒冷。白莲教的信徒举着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沿,而郝摇旗一手握刀走在第二位。 他们这一队人马拢共也只有一百来人,毕竟地道太狭小。一旦明军爆破的话,不管有多少人都只会白白的折损在地道之中。 “快到了吗?”
郝摇旗的心脏噗噗的跳动着。尽管他们深处在地道之中,但是城墙之上的火器声音他们依旧可以听到闷响。而每随着一次放炮,地道便稀稀落落的掉些灰下来。 “快到了。”
举着火把的白莲教信徒走在最前沿说道。“无生老母会保护诸位大人的,还请各位不要担心。”
“好。”
郝摇旗点了点头,不过心中的紧张感丝毫没有减少。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打生打死而出头的兵士,他们是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的。但是眼下他又的的确确的希望有所谓的神明在庇佑自己。 “到了。”
在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只会,眼前的白莲教信徒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一面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移开上方用于伪装的石板,一面探出头去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空无一人,百姓们大多畏惧的守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而兵士们则是通通守在了四面的城墙之上。 “快!上去!”
郝摇旗旋即下令到。他们一行百来人随后鱼贯而出,将整个院落挤的满满当当。在院子四周还残存着些许的血渍,显然昨日围剿白莲教余部的明军并没有所谓打扫卫生的习惯。 “现在我们在这里。”
郝摇旗从衣领中抽出一份简易地舆图来。这是依托着白莲教进献的那一张地图仿造的,在上面只有一些简易的标注。但这对于他们一行众人来言也足够使用了。 “向南。”
郝摇旗说道。南面的会战是最为激烈的,也是明军最苦苦支撑不下去的。只要他们在南门使一些手段,闯王的大军便可以径直穿门而入。西安的情况不比渭南,一旦城门洞开恐怕绝大多数的明军都会望风而降。 “你们是干什么的!”
正当郝摇旗向着南门一路而去的时候,一队人马忽地拦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我们是受李大人的命令去支援南门的。”
郝摇旗止住了步伐说道。他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眼前挡住他们去路的那一队明军士兵,对方的装备精锐,语气也与众不同。显然,对方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李大人?”
董艾蹙了蹙眉,并没有继续放行的打算。据他所知李洪的部下从不以李大人来称呼对方,一般都是李将军或者李吝啬鬼。 说来奇妙,拿着简易地舆图的郝摇旗一行人选择的进发方向径直穿过了左晋的房屋。也饶是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不然的话名赫一时的左总兵恐怕就要被人生擒在西安城中了。 “向后去喊人过来。”
董艾退后两步对着自己身旁的同袍说道。他眼见这眼前这一队士兵不对劲,在对方身上明军甲胄实在太过于干净了一些。 “你们的百户是谁?”
董艾领着左晋的亲卫们成半月形挡住眼前郝摇旗前进的步伐。 “是赵百户。”
郝摇旗随机找了一个大众一些的姓氏说道。事到临头他也做好了动刀的准备,但是他实在是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进方向的。 “噢…赵百户啊!我认识他!”
董艾虽然装出一副热切的表情出来,但是其腿部却丝毫无有动作。“当初你们百户还找我吃过酒呢。”
“嗷。”
郝摇旗笑着点了点头,他决意不要在拖延下去了。 “呵。”
董艾同样虚伪的笑着,但是他在看见眼前的队伍缓缓展开队列之后他旋即说道:“我看你们所谓的李大人不会是李自成吧?”
“放铳!”
伴随着董艾骤然下达的命令,左晋的亲卫士兵们纷纷举铳击发。但眼前的郝摇旗部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迎着火铳击发而出的弹丸便冲了上来。双方的绞肉仅仅在火铳声刚刚结束便以开始,但这样的绞肉终将以人数更多的闯军获得胜利。 “什么声音?”
躺在病榻之上的左晋艰难的爬起身来说道。而就在他爬起来的那一刻,几位士兵也冲进了房屋之中。 “左总兵!闯军内应来了!还请左总兵马上转移!”
“呃啊。”
尽管左晋额上的高烧已经褪去,但是他头颅却依旧阵阵的发痛。在仓促之中左晋只来得及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便出了门。而他刚一出门便遇上了追杀而来的闯军士兵。 “喝啊!”
护在左晋身侧的一位亲兵一刀砍倒一个追杀而来的闯军士兵。不过这样的勇武除了拖延时间之外再无用处,拥有人数优势的闯军士兵马上围住了这一位亲兵。 “杀!”
几位闯军士兵一齐涌上,那亲兵的刀刃尚来不及挥下便被闯军士兵给打落在了地上。 “追上去!不要放跑了那个家伙!”
闯军士兵将刀刃从倒在地上的明军亲兵身上抽出。他们目视着眼前那一个被诸位明军士卒掩护着逃跑的男人,来自战场的直觉告诉他们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呼…呼…”尽管只是小跑几步,但是虚弱甚多的左晋不免有些奈何不来。汗水伴随着高温不断从其的额上渗出,在西安城零下十数度的天气中只有内衣和外套的左晋实在是难以抵御寒冷。 “你们守住,我…我去找薛千户。”
左晋在士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而其后一路尾随过来的闯军士兵眼见着左晋要跑连忙举起随身携带的弩箭。 “放!”
“保护左总兵!”
策马疾驰的左晋并没有什么感觉,剧烈的头疼让其的身体对于痛觉不免麻木。在寒风之中他只听得见远处的炮声与身下的马蹄声。 “薛仁义!薛仁义!”
左晋一路疾驰到薛仁义所身处的衙门之外。之前他将审查城中内应的任务交给了对方,所以薛仁义的手中也存续着一只由衙役组成起来的队伍。 “呃啊。”
左晋想要从马上下来,但是重心的不稳迫使他径直摔落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与背上的血渍告诉左晋他是中箭无疑了。 “喝…呼…喝……”左晋感觉到似乎一切都已经离自己远去。无论是思考的能力、身体的温度,还是说继续攀爬的力气。 “左总兵!”
薛仁义的到来颇显的有些姗姗来迟。他领着身后的衙役一手扶起半进入昏迷的左晋并将身上的衣物披在对方的身上。 “快!快去我之前住的地方。”
左晋喘着粗气艰难的说道。每随着他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他便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便加重了一分。“闯军…呼…有闯军打进来了。”
“好,好。”
薛仁义咬咬牙一把抱起近乎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的左晋,他将其放置在了较为温暖的房屋之中。 “你们赶紧去找城中的郎中过来给左总兵看病!”
薛仁义指着眼前的两位衙役说道。随后他径直领着众人去召集兵马围剿城中的闯军士兵。 “快!冲出去!”
随着在城中被拖延的愈久,郝摇旗部前进的速度也就愈慢。而薛仁义的到来更是直接宣布了他们的死刑。在看见四五百名衙役和明军组成的队伍之后,残存的闯军士兵们逐渐放弃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 “你妈妈的!”
郝摇旗看着四周相继放下武器的士兵们怒吼到。但这也不怪罪于对方,毕竟已经与左晋亲卫拼杀过一番的他们实在再难以面对眼前支援过来的薛仁义。 在这样的绝对劣势之下,郝摇旗不可避免的被生擒了。不过就在薛仁义想要进一步将其斩首的时候,一道命令却悄然来到他的耳边。 那是左晋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属于他们这些留守在西安城中凡人的最后结局。 “放出田见秀与闯军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