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西安那一边差人派过来的,那个姓左的在叫咱们领兵支援呢。”
早已卸任总兵职位的尤世威将一份文书拍在了众人的身前。 “这个姓左的不过是孙传庭的一条狗,他以为自己是谁呀?还敢来号令咱们?要不是巡抚张尔忠的命令,我连那三千人都不会给他派过去!”
复任的榆林总兵王世钦蹙了蹙眉一脸怏怏不乐的说道。 “眼下闯军攻破渭南,兵围西安。我们去干什么?去中李自成的围点打援之计吗?”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
“西安城里面的死活和咱们榆林卫有什么关系?”
随着王世钦的一袭话语在尤世威身前的一众指挥使和将军们不约而同的嚷嚷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从陕中地带北上的,李自成兵破富平和蓝田后他们见事不妙慌忙向北逃窜。竟不顾张尔忠的命令,径直北上来到了榆林。 “诸位安静,诸位安静。”
尤世威站起来挥了挥手示意到。“支援自然是不能去支援的,眼下刘宗敏已经将西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高一功又驻扎在富平虎视眈眈,我们如果贸然前进那么可是要遭大败的。”
“但是呢……”尤世威环顾四周众人又说道。“我们又不能不去,大家请看。”
说话间尤世威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 “这是什么?”
台下一位指挥使问道。 “这是谕旨。”
尤世威的神色未变,但看着台下的众人慌忙要作跪拜状他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如此。“尽管是谕旨,但是这一封信并非是陛下以皇帝身份发出来的,而是以大学士李建泰的名义来问咱们。朝堂上的争辩还没有结束,陛下只是想问一问咱们,陕西该怎么办罢了。”
“李建泰?怎么是这个家伙?”
王世钦皱了皱眉。 “怎么?王总兵认识他?”
尤世威好奇到。 “此人贪生怕死,既无驭将之才,又缺乏应变之策。陛下怎么会启用他?”
王世钦的眉头都快皱到天上去了。“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陛下的而非是那位大学生本人的?”
“避讳,这位大学士的信中不少要避讳的词语他都没有避讳。所以我料想应当是陛下草拟的,而非是这位大学士。”
尤世威摆了摆手说道,但讲完他的眉头也随之紧锁起来。 “王总兵,你对这位大学士有多了解?”
尤世威随后问道。 “我只是以前在山西和他见过一面。这么说吧,他除了是个富商出生之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磕头虫。”
“这可就麻烦了。”
尤世威略微蹙了蹙眉。从信中的谈词来看,这位李大人搞不好就要顶替孙督师的职位来他们这当督师了。 “不说这个。”
王世钦转移话题到。“我们还是聊一聊西安的事情吧。之前你说咱们不能不去,的确不去会给那些个言官落下口实。但是咱们该怎么去呢?”
“要是离的太远了,人家自然说咱们避战。但要是近了,我怕李自成前脚打完西安,后脚就来包抄咱们。”
随着王世钦话语的结束,在场的一袭军官眼睛都直了。他们可不希望落到一个被农民军擒获的下场。 “没事。”
尤世威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情简单,只要我们有战果就可以了。反正上面的人也只是看人头,只要我们把人头交上去了一切不就了然了。”
“说是如此,但是人头……”王世钦突然哑住了,他目视着眼前的同伴。在其眼睛中原先的疑惑在霎那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种意义不明的光彩。 “哼…我明白了。”
王世钦在轻笑了一声后点了点头说道。 正当榆林卫的明军尚在商议如何保全实力之时,西安城的局势已经危如累卵了。李自成的人马在清晨抵达西安城下,随后便是老一套的招降。 左晋当然回绝了对方,随之而来的便是攻城了。 “快!这一边!这一边!”
站在城墙上的明军总旗急切命令到。而在其身后的一干众人正推着一门火炮缓缓抵达城墙墙沿。 “军爷,这个位置你看行吗?”
一位百姓打扮的男人回头说道。而其额上的大滴汗珠正无言的说明了那一门火炮的重量。 进入了西安城的左晋自然沿袭了在渭南时的守城法子——随军作战的多粮,否之则少粮。 “可以。”
明军总旗在上下打量了炮位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而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前方,闯军正缓缓集结成几个大的集团往城池的四周开进。 “快,这里还有一门。”
明军总旗着急的说道。 闯军的攻城在午饭过后正式开始,抬设着云梯与攻城车的闯军主攻于东门和南门。与城中的明军相同,闯军的兵力也捉襟见肘。 但是好歹有两万余人的他们仍旧拥有着绝对的战场主动权。 “近点,不要浪费火药。”
孙守道站在城墙上手举号令旗说道。他目视着闯军的人马愈发接近,那如蝼蚁一般的人像正逐渐放大为一个拇指大小。 “放铳!”
随着孙守道的一声令下,一时间西安城的南门上枪烟如雾,铳声如雷。仅仅一面城墙上的开炮声就有一十三响之多,如此多的火器纵使是潼关也难以拼凑的出来。 “开火!开火!”
一位总旗一面接过士兵上好弹丸的火铳,一面瞄准着城下正在蚁附而上的闯军士兵命令到。 “呃啊!”
闯军士兵的痛呼即刻便淹没在了火铳那如雷鸣一般的声响之中,由击发火铳而升腾起来的烟雾顷刻间便笼罩在了南门之上。它们聚拢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不断加重,就像是一朵乌云,仿佛即刻后大雨就要倾盆而至。 “攻城开始了。”
坐在衙门府中的李翰对着身侧处理公务的左晋说道。 “我知道。”
左晋淡淡的回到。尽管语气上装出一副冷静的语态来,但左晋还是不可避免的忧心着城墙上的战事。 不过也仅仅止步于忧心了,腿上旧伤未愈的他就算是登城作战又如何呢?只不过为守城的诸将平添一丝麻烦罢了。 不过左晋的确毋庸登上城门,闯军的进攻确实迅猛,但在火铳面前他们还是一时难有进展。更何况西安城坚池固,闯军的放进大法一时难有成效。在试了好几次都未曾成功之后,一脸沮丧的辛思忠只好接过闯王的命令——下令各军鸣金收鼓。 “出城吗?”
之前支援过来的边军千户对着李洪问道。他们与左晋的交道尚浅,不知道这位左总兵是否也是个好报功的人物。 “不。”
李洪看了看东门城墙下的数百具尸体说道。“就放在那里吧,说不定左总兵会同意让闯军过来收敛尸体。”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打退了闯军的进攻之后。左晋旋即派夜不收将之前擒获的闯军士兵放了出去,让他们告诉李自成明军同意让闯军过来收敛尸体。 “这是干什么?”
辛思忠疑惑的看向身侧的贺锦。与明军鏖战十数年的他第一次见对人头不感兴趣的明军将领。要是依照着以往明军的性子,这个时候对方恐怕早就乐疯了。 “不知道,可能是想给咱们释放些善意避免刘将军屠城吧。”
贺锦耸了耸肩一样不明白的回到。但事实却的确如此,左晋向来便是一个未虑胜先虑败的性子。 他担心依照着以往的明军风气去割人头会激起闯军士兵的报复心理,万一到时候破城了,西安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更何况眼下不过是数百个人头而已,就算是打退了闯军的围困,陕西同样是大厦将倾。一点点的封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此时此刻的他只是希望可以保境安民罢了。 “辛将军,贺将军好。”
一位闯军哨总领着一帮子人缓缓从他们二人身前经过,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要去收敛尸体的。 “你等下过去的时候小心一些,最好先派几个人从里面收起来。将里面的尸体拖出来后,你们再收敛外围的。免得明军趁你们不备偷袭你们。”
辛思忠对着过身而去的闯军哨总叮嘱到。 “多谢辛将军。”
那位哨总拱手做辑到。 但事实并未如辛思忠担忧的那样,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枪口对准城下的闯军士兵。纵使是有几声开火声音也不过是走火与故意的吓唬罢了。 “你们打算围我们到什么时候!”
城上的一位明军士兵说道。“我们的粮饷多的很,你们就算是围到明年也攻不下来的!”
“围到三天后!”
城下的闯军哨总见到有明军士兵问话,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收敛活说道。 “三天后你们就走了吗?”
“三天后李将军就来了,你们西安城也该破了!”
闯军哨总所提及的李将军自然便是李过了。在蓝田休整了几日之后,这位李将军领着自己一万号人马正沿着大道一路向着西安赶来。 而一旦李过也兵临西安城下,闯军便可以如愿的开始四面围城了。 “今天一共收拢了多少?”
临到黄昏,贺锦看着最后一位领着一干士兵回来的哨总问道。 “三百五十二具,还有二十余具被炮弹打碎了,我们只能带回来一些躯干。”
被问到话的哨总指着身后的数十具尸体说道。“万幸明军没有割头,不然这些弟兄就是活了咱们也认不出来。”
“嗯。”
贺锦点点头,将视线重新放置在西安城的方向。随着太阳愈发的接近地平线,西安城的阴影也在黄昏中被拉扯的愈发细长。在太阳的余晖中,西安城那青灰色的城墙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橙黄色的光芒。 这一份夕阳连城下的血渍都掩盖了一部分。 “城外今天是有闯寇攻城吗?”
目视着眼前为自己把脉的老郎中,田见秀出声问道。左晋自打将其俘虏入城之后便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他每日想要了解一下城外的消息还得依靠着眼前这位老郎中。 由于左晋对外宣称他的身份是明军千户,田见秀也得心应手的利用起这个身份去套老郎中的话。 “是啊。”
老郎中一边诊脉,一边点头说道。在确认脉象无异后,他掀开了田见秀的裤脚观察起了对方的伤口。 “这几日的药还敷着的吗?”
老郎中问道。 “还敷着的。”
田见秀点头说道。随着李自成大军抵达西安城下的消息传入城中,他的心情也避不可免的好转起来。 明军应当是不会杀自己的,田见秀心想到。毕竟对方要活命的话必然会拿自己去与闯军作交换。 “那就好。”
老郎中一面说着,一面又在桌上摆上了一副药膏。“和往常一样,敷用三次。眉头的这个时候老朽我再过来看望将军你。”
“老先生还请留步。”
见到老郎中要走,田见秀赶紧喊住对方。“这几日我听说闯寇刘宗敏要屠城,现在是否有所更改?”
“不知道。”
老郎中摇了摇头。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苦笑了一声说道:“我这辈子活了这么久也就算了,只可惜我的那几个小孙子了。唉....希望左总兵可以守住西安城吧。”
田见秀没有搭老郎中的话,这几日的相处让其明了老郎中恐怕的确不是左晋的暗探。但是对方对于左晋的莫名好感还是让其警惕,田见秀深知要想明了事情的全貌还是得有自由活动的权力。当然那一位左总兵显然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看着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田见秀知道又是一天要过去了。今天是二月初七,明天是初八。闯军何时才能拿下西安呢?自己又何时才可以从这笼子中重获自由呢? 田见秀不知道,但是他盼望自由的日子可以早一点来临。这样的话他便可以不要再烂在这房屋之中了。 随着太阳的彻底落下,田见秀的屋中点起了一根蜡烛。而于此同时西安的绝大多数人家都是浸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另一处的官衙也同样点着蜡烛。 而这蜡烛可以照亮房屋,却照不明整个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