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总兵。孙督师,他已经…已经报国了。”
伴随着四周士兵的话语,左晋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血污早已将他的双手染成了猩红色。 他站起身来,眼前不在具有生命气息的尸体让他不免一阵神情恍惚。他忽地感受到一股无力感,这样的无力感在当年辽西中伏时也曾出现过。 孙传庭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左晋环视四周的兵士们,这些人大多眼巴巴的看着此刻身为官阶最高的左晋。左晋意识到,自己恐怕又要承担一部分人的性命了。 “快!孙传庭的人马在这里!”
伴随着不远处白广恩士兵的呼喊声,一队又一队的白广恩士兵正由正门追赶而来。 “左总兵!我们还是快走吧!”
由于孙传庭的骤然离世,这些孙传庭亲卫们也自然将效忠的对象由那一位五旬老人更改为眼前的年轻人。但有一点他们是不会改变的,那便是对于白广恩的深深恨意。 这些平日里便被孙传庭予以殊遇的亲卫们无不对白广恩咬牙切齿,他们在心中发誓此事必然将血债血偿。当然,在他们以残忍手段报复白广恩前,他们首先的目标是逃出去。 “嗯…”左晋弓下身子将孙传庭的遗体背负到了身上。无论怎样,孙传庭的尸体决不能让白广恩这一伙子人拿到。 “走,往东边去。”
左晋继承孙传庭的遗令道。 在留下几位亲兵用以断后之后,这一只五十余人的队伍迅速自西向东进发。 左晋大踏步的背着那遗骸逃窜着,他们留下来的那几位义士在不过两息时间内便折损的干干净净。 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再高的武艺也难有用处。 “这是?”
当白广恩来到孙传庭倒地位置时,他诧异的发现在青灰色的石板上不仅留存有血污,还有一条占满的血污的废弃布料。 白广恩将那料子捡起来用手指揉搓了一些,他马上意识到此物的触感与自己这身衣物的触感一模一样。 有人在这里中弹了,他身边的人企图为他止血。白广恩将一个又一个的小细节组合在一起思考着。 时人常常以为武人都是莽夫,都是些粗枝大叶式的人物。这实在是一种误解,如果这些武人一个一个的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他们自己早就完蛋了。一个不细心的人是绝无可能在名为战场上的环境中幸存下来的。 孙传庭!白广恩忽地意识到中弹的人选。毕竟除了孙传庭之外,还有谁中弹可以将整支队伍给拖住呢? 但随着白广恩意识到可能是孙传庭中弹之后,一阵无来由的担心自他的心中升起,自己恐怕是真的与明朝不死不休了。 “白总兵!孙传庭的人马由西面往东门跑去了。”
一位家丁跑步回来禀报到。 “在那一伙子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年纪捎大一些的,五十来岁的老人?”
白广恩问道。如果死的人真是孙传庭的话,那么他的第一重心便不再是继续在城中捉拿这些带走孙传庭尸骸的老鼠了。 他需要赶紧将整个潼关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否则他绝无可能在闯军抵达之前挡住自阌乡返回的明军队伍。 “没有看见孙传庭的身影。”
白广恩手下的亲兵回复道。“不过据属下观察,在人群之中有一个人正背着一具尸体。”
“你怎么能确定那一具是尸体!”
白广恩赶紧追问道。 “回白总兵的话。那人出血出的厉害,如果是活人的话对方早应当就为其止血了。”
士兵机敏的回答道。 “你马上回去通知追击的人马,告诉他们务必要将那尸体夺过来!你明白吗!”
白广恩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兵士命令道。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确认中弹的那一个人应当是孙传庭无疑了。 “是。”
那士兵赶忙领命道。 在将士兵口中的消息再一次进行确认之后,白广恩可以认定孙传庭应当是凶多吉少了。这不仅让他大感忧心,他对于手下的命令中从未有追杀孙传庭的命令。 他所一直强调的都是捉拿孙传庭。 毕竟如果孙传庭未死,他倒是可以通过假借孙传庭的号令命令阌乡的守备明军向其投降。但是孙传庭已死,身处潼关的他无论如何都将面对来自阌乡方面怒火。所以此时此刻,白广恩必须将用兵的重心重新放在夺城之上。 唯有迅速将整个潼关拿下,他才可以迫使阌乡方向的郑嘉栋等人改变战略动向。逼迫他们放弃由潼关入陕的想法,令其退往山西。 “叫姓周的过来。”
白广恩冷下一张脸,对着四周的亲卫说道。孙传庭已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这消息传出去不仅对他无益,而且对手下的士兵们也有着莫大的打击。 “总兵找我?”
名为周卓的千户倒是来的迅速,他的人马就在北门驻扎着。所以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他便迅速赶赴到他的总兵身边。 “让你的手下找到田先生,保护好他的安全。”
白广恩赶忙嘱托道。如果孙传庭未死,他到可以卸磨杀驴。但是随着孙传庭已死的这一事实的到来,再去卸磨杀驴显然就是不明智的了。此时此刻,他白广恩已经无可奈何的与田霁绑定在了一起。 “是!”
“还有,你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白广恩继续道。 “本军尚有七百五十一人,其中战兵……” “行。”
周卓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白广恩强势打断了,他不乐意去听周卓接下来要说的那些废话。“你马上带着主力去西门,告诉文旭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之前把南门给我拿下来!”
“白总兵,文指挥使……”周卓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犹豫。 “文旭怎么了?”
白广恩蹙眉道。 “文指挥使已经死了。”
周卓最后说道。 “什么!”
白广恩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到除了南门的明军之外城中还有其他的人马与他作对。“是谁的人马?”
“是那一位左总兵的。”
“我早该想到是他。”
听到左晋的名字,白广恩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你马上纠集城中多余兵力去...不!还是得我去。”
白广恩不放心到。 左晋的指挥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莫说是他的这位手下了,就连他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但白广恩尚不知晓,那一位被他如此看重的左总兵此时此刻正在领着人马在城中东躲西藏以求甩开他的追兵。 “往这一边来。”
在潼关生活了近一年的左晋对于潼关的各个地点都知道的大差不差。所以当孙传庭的血留尽了之后,之后白广恩的追兵们不得不承认一个叫人失望的消息。 他们跟丢了。 “找!血渍就消失在这里!他们跑不远的!”
躲藏在院墙之中的左晋可以清晰的听见白广恩士兵在院外的声音。 “这边!”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这实在是让左晋一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但随着那一声惊呼之后的则是愈发遥远的脚步声,显然白广恩的士兵们找错目标了。 伴随着白广恩士兵脚步声的逐渐远去,院子中的众人们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众人将孙传庭的尸体摆放在院子的中心,那些亲卫们正满脸哀伤的看着已经合眼的孙传庭。 “唉...”在院子中不知道是谁最先叹出一口气,随后而来的便是哭声。这声音微弱的很,而且大多都是那些年纪稍小的亲兵。 左晋并没有哭,他的泪水早在唐县时便流尽了。此时此刻的他只是站着,呆站在院子的一侧目视着那些亲卫们哭泣。 刚才的一切都叫左晋感受到一种不真切感,就如同是梦一般。但可惜的是,这并非是梦境。在梦中左晋尚可以醒过来,但是现实之中要想醒过来一切只有一种办法——去死。 死者已经永远得到的安歇,但是生者却依旧要存续下去。 看着眼前孙传庭的尸体,左晋不免在思考死亡之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毕竟对于崇祯一十六年一十一月二十四的左晋来说,似乎死亡并非是什么遥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