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前面没有路了。”
看着眼前被石块与木材堵死的城门,逃难的百姓们绝望了。他们中虽说有一部分是闯军的家属,但是绝大多数都是百姓。 这些百姓时代生活在这里,明军与闯军的来来往往似乎都不关其事。 当明军一开始举起屠刀时,淳朴的唐县百姓还以为只是为闯军而来。但当火焰燃起了后,百姓们才清楚明军手中的刀刃是不会管你是民还是闯的。 只要被他们遇见的人都毫无例外的死了,无论你是反抗还是投降。 “再走,咱们去北面看一看。”
人群中备受尊重的张氏说道。她的气色很不好,脸上也都是灰。但从其说话的姿态来看,其必定不是什么普通妇道人家。 “走?走哪去?”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从众人的身后传来,在倒塌房屋的废墟边一堆明军已经悄然无声的摸了上来。 那是折增修手中的杀人部队,他们毫无怜悯的一路追杀这一股难民而来。 “张夫人,别来无恙啊。”
折增修用手抚了抚手中的刀面。他一脸戏虐的看着眼前这位妇人,如同偷鸟得手后的恶猫一般。 “折增修!”
张氏显然也与这位明军的千户认识。毕竟在其成为明军千户之前,对方还曾是一位农民军的将领。 “围住他们,哼,这下子可是调到大鱼了。”
折增修一面恶劣的露出笑容,一面向着身旁的手下们吩咐到。 “折增修!他们都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百姓。你就算杀了他们报不了功,你到不如将我献给你们那一位指挥使。生擒田见秀妻子的功劳够你去升个官了。”
见到折增修那一张笑脸后张氏自觉无力逃脱,但她还是试着为身后的那些百姓们求一条活路。 “嗯…”听到了张氏的话语折增修暂时停下了动作,他双手抱胸令人惊讶的沉吟起来。“张夫人说的有理。”
折增修点点头肯定其到。 “那这样吧,张夫人你就跟我走。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管他们了。”
折增修双手一摊笑盈盈的说道。 听完了折增修的话,被围住的百姓们颇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不敢相信之前还是噬人恶鬼的折增修竟然一下开明了起来。 “娘…”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畏惧的拉住了张氏的手。那一只白晢稚嫩的小手正用力的抓着张氏的裙摆。 “文秀,娘要走了。”
张氏蹲下身来温柔的抚摸着那个小孩:“娘走后,你要听叔叔们的话。平日里不要贪玩了…” “娘…”孩子旋即大哭了起来,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娘亲恐怕就要永远离开自己了。 “张夫人,我们一定会好好照料文秀的。”
一位比田文秀年纪稍大的孩子站出来说道。 “好。”
张氏欣慰的点了点头。 “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再这样下去我可就变脸了!”
折增修站在一旁催促到。他的脸色稍有些不善,仿佛是等的不耐烦一般。 “是。”
张氏最终还是扯开了田文秀的小手,一个人径直朝着折增修走了过去。“折大人,你说过的。只要我过来你就会放过他们的。”
“嗯?”
折增修疑惑的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张夫人你就跟我走。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管他们了。’这一句吗?”
“张夫人,您恐怕误会了。”
折增修一张原已平静的脸又泛起了癫狂的笑容。“我的确是不会管他们了,但我的这些兵们可就不知道了。”
还不等张氏有所反应,一柄尖刀便由张氏的小腹贯穿的她那本就不宽厚的身子。而在张氏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哀鸣时,一种极其癫狂的残忍笑容从折增修的喉口里发出。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女人那一脸的惊恐折增修笑的更加放肆了。他喜欢这样,他喜欢这样看着世人再目见希望的那一刻倒下。 “娘!”
“张夫人!”
张氏倒在了血波之中,她眼前的时间正逐渐变得昏暗。她愤怒,她狠不得生啖折增修的肉。但她做不到了,她躺在了地上什么都动不了。 “文秀...文秀...”张氏的愈发感觉到寒冷了,他感觉手脚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渐渐的连疼痛都似乎被这“冰”所冻住了。 张氏感觉不到疼痛了,张氏死了。 “呵,动手吧。一个不留。”
折增修将插到从张氏的尸体上面的刀拔了出来。他残忍的将鞋子踏在张氏身上还未被血液所染色的地方,他狠狠的碾了碾鞋子。似乎是在清除滴落在鞋子上的猩红色血液。 “住手!”
就在折增修刚刚语闭,一个对于士兵们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在一阵马蹄声急促的停下后,众人才认出这位大喊着住手的男人。 是左晋。 “左指挥使好。”
折增修恭恭敬敬的说道。但其恭敬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打算继续屠戮的动作。因为士兵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步伐,他们依旧被折增修的手指挥着。 “你想干什么?违反军令吗!”
左晋上前一步按住了折增修正要抽刀的右手。 “嗯?命令?谁的命令?让我来清剿这些闯寇?可是这就是大人你们给我的命令呀?”
折增修用手指着眼前瑟瑟发抖的百姓们故作无辜地说道:“左指挥使,他们可都是那些闯寇的残余呀!”
“残余?我看你才是闯寇的残余!屠杀百姓,你还敢强词夺理?”
听到折增修的辩词,左晋狠不得立刻撕了眼前这位千户。 “咳咳。”
折增修仿佛是看出了左晋的满腔怒火,他顿了顿声音问道:“左指挥使说我屠杀百姓?”
“不对啊?这些人何曾是百姓了?他们给闯军交粮,他们为闯军家属庇护,他们甚至还有些孩子积极的参入到了闯军之中。”
“指挥使大人,他们怎么是百姓呢?”
折增修疑问到。 “你他妈的!老子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左晋唰的一下将唐平寇赠他的那一柄剑抽了出来。他将剑横到了折增修的喉颈旁,以一种绝不可叫人违背的语气说道:“老子喊你放手。”
“属下了然,属下了然。”
折增修相当识时务的举起双手说道:“既然左指挥使想通匪,属下自然不会阻拦。”
“所有人,放这些闯寇一条活路。”
折增修随后说道。 “哼。”
在见到眼前士兵陆续让开一条通道后,左晋才缓缓将剑重新拿下。他目视着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百姓们说道:“大家可以放心了,我们不会杀你们的。”
但百姓们听了左晋的话后却并没有行动,他们只是继续呆在那里。他们不清楚眼前的明军指挥使是真心想放他们走,还是和一位和之前那位折增修一样恶劣的人。 “王政!”
左晋见到百姓们依旧毫无反应,很快便了然了他们的心中所想。 “卑职在!”
被喊道名字的男人很快便站了出来,他的语气刚毅,一张脸也是正气无比。 “你领着一部分人,带这些百姓出城。”
左晋吩咐到。但就在其吩咐时折增修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呵,左指挥使难不成以为这样人家就会记你的好了?”
折增修阴阳怪气到:“别想了,屠戮一开。人家都会明了是明军屠的城,而且这支队伍的名义最高指挥还是左指挥使你!左指挥使,我等着你被这些你放过的人的家属逮住的那一天。”
“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
左晋看着折增修那一张扭曲的脸不禁感到一丝恶心。他从未想到过,在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生活着这种人。 “别动!”
折增修喊住了左晋派过去的士兵。“左指挥使,你的上面是那一套腐朽的观念。而我的上面呢?是孙大人,怎么左指挥使不会正以为自己是何等样的人了吧?没有孙大人的扶植,你也不过是倒毙在路旁的一具枯骨罢了!”
“你再说一遍,你的上面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左晋扭过头来,右手又一次握在了尚未拔出剑身的剑柄之上。刚才折增修喊出的哪一个称谓让左晋不敢相信。 “一遍怎么够?我不仅要说一遍,还要说两遍,我还要说一千遍,一万遍。来!好好听,左退知!你就是孙督师的一条狗!还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左晋刷的一下将剑重新抽了出来,在转瞬之间剑尖距离折增修的脸颊不过三寸之远。 “刺啊!左指挥使,你刺啊!杀了我后再去投靠闯军!那些刚刚才被屠城的闯寇们一定会给你谋取一个好差事吧?”
“住嘴!”
“住嘴?我为什么要住嘴?为了你这一条养不熟的野狗吗?我告诉你!屠城的命令就是孙督师下达的!”
折增修的话刚一结束,他便乘着左晋发愣的时间及其熟练的抽出自己的刀刃并用刀面将左晋的剑给打飞。 而在打飞左晋的剑后他又径直大步向前,一把利刃眼看便要插在左晋的胸膛之上了。 “啪!”
折增修的刀被打断了,而打断其的则是另一柄军刀。 “够了。”
隆三喜不知到什么时候来到了众人的身边。“来人!让折千户下去冷静冷静。”
隆三喜厉声说道。 “是。”
见到隆三喜来了,折增修下面的士兵们纷纷来了精神。 “哼。”
折增修相当不满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他轻蔑的看着左晋,看着这个还停留在听见是孙督师下令之时而感到幻灭的左晋。 “是我要他们屠城的,这事和孙督师无关。”
隆三喜挺直了身子说道。在火光的摇曳中,他脸上的阴影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被左晋打出来的伤口。 一滴,两滴,三滴,唐县的上空逐渐有雨点落下。在不到四五个呼吸的时间里,小雨便转化成了暴雨。 “噢。”
左晋在沉默中缓缓说道。他的语调轻如鹅毛,细微的叫人都听不清楚。 “你们几个,赶紧护送左指挥使去避雨的地方!”
隆三喜吩咐众人到。 “不。”
左晋摆了摆手。“不,不要。让我一个待一待。待一会就好,一会子就好。”
一面说着左晋一面摇摇晃晃的走了起来,他一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脊髓骨一样霎时便软了下来。 左晋的背影颇堪憔悴,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其吹到在地。在暴雨中他的一身迅速的便被雨水淋的浇透。就如同是被打湿了的蒲公英一样,左晋也被现实的重力死死给吸住了。 他该干什么? 他该去那里? 他是孙传庭养不熟的狗吗? 左晋不知道。 正如他之前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孙传庭竟会下令屠城一般。 不,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唐县最为毫不重要的一点,辎重也不够,位置也不险要。这里有的唯有闯军家属,以及贪享和平的百姓。 而孙传庭派他过来必然不是要他带着闯军家属北上的,那样子被劫回的几率太高了。孙传庭一开始就是要他剿灭掉这些闯军的家属。 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左晋走到了一处被烧塌了的房屋之中,他坐在废墟上面感受着大雨的倾盆而下。他忽地撇到自己身侧的下面正掩埋着一具尸体,那尸体是个未出阁少女的,其纤细而稚嫩的手掌便是证明。 “对不起。”
左晋对着那少女的尸体说道。 那尸体没有反应。自然,尸体怎么可能有反应呢?但此刻的左晋却无比的希望对方可以有一丝反应,哪怕是站起来要夺他的性命。 因为他是帮凶,一个罪孽深重的帮凶。如果不是他打垮了来回援的闯军,隆三喜他们就不会屠城。如果不是他将隆三喜留下,那么唐县的人就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如果不是…… 忽然! 左晋站起了身来,他朝着眼前的废墟狠狠的跪了下去。 “对不起!”
左晋奋力的磕头到。但这唯一作用便是在嘈杂的雨声中在加上头磕到地面时的砰砰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左晋的磕头声一声比一声响,他额上的鲜血也一次又比一次鲜艳。 在这倾盆大雨中,存在于世间里的仿佛便只有这两人。 一个死了,一个依旧活着。 心死的是左晋,身子死了的则是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