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开封的计划最终还是在笠日被孙传庭拍板决定了下来,他决意携带陕西现在的所有可战之兵和李自成打一场大决战。 这虽说是现在最臭的一步棋,但孙传庭却没有其他的选项。他不能让李自成轻而易举的将开封拿下,他也不能停留在陕西一支招兵买马。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督师在清晨时任命高杰代领贺人龙的位置统领贺人龙投降的余部。这其中当然有高杰在贺人龙队伍里久得厚望的道理,但最关键的还是高杰是背离过李自成的,他绝无可能再去投降李自成。 “你们回去召集军士赶赴潼关要多长时间?”
孙传庭身着一身甲胄,高坐在案桌前冷视着在场的诸位将领。巡抚张尔忠则是坐在这位督师的身侧,他出言较少只是在一旁听着孙传庭和诸位将领讨论。 “回禀孙大人,至少要到十月去了。”
郑嘉栋站出身来说道:“我部士兵大多都是新从附近招募的农民,如是在十月前出发。这士兵们家中的麦子可就不好办了。”
“不行。”
孙传庭冷冷的拒绝道:“圣上要我们即刻出关扫平闯寇,左良玉和丁启睿都早早出行。如果我部再延误战机,丁、左二人大败我等会如何呢?”
“可是…”郑嘉栋显然还想继续发言但却被孙传庭制止了。 “留下一部分士兵在陕西防卫,但精锐必须出潼关。”
孙传庭斩钉截铁的说道。此次出征他已经将人数算好,只带四万兵马。而且这其中都是可战的精兵强将。 “是。”
郑嘉栋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回道人群之中。 “此次出征,是以少击众。还望各位可以依号令而行,如若不然,就休怪我孙传庭不和你们这些人讲情面了!”
孙传庭站起身来向着下方的诸将说道。而下方的主将则是纷纷拱手行礼,以表明白军令。 “现在我做如下部署!”
孙传庭郑重其事的发言道:“令高杰暂统贺人龙余部作为本军中军,董学礼,左晋二人补充入中军。”
“是。”
三人站出来领命道。 “郑嘉栋,孙枝秀听令。”
孙传庭继续说道。 “是。”
这二人从左侧站出来领命道。 左晋颇有些惊讶的看着面色有些不好的孙枝秀,这个家伙也是和孙传庭一路从京师来的。但不知是水土不服也好,还是身含旧疾也罢。这位孙传庭的副将一入陕西便发大病,差一点便一命呜呼。 带病出征吗?左晋在心中暗付。 “你二人领兵八千,作为本军右翼,随中军一同行动。”
“是。”
孙枝秀看上去似乎是要咳嗽,但最终他还是未有在众人面前咳出。 “左勷,黑尚仁,徐梦虎听令。你部率步骑六千,护卫中军左翼。”
“是!” “萧慎鼎,你部兵马最为羸弱。你领兵三千,作为本军后卫,在大军开拔一日后出征,平日要多注意粮道安全。”
“是。”
轮到萧慎鼎出来说话时,在场的诸位将领不知是谁轻哼一声看上去尴尬极了。 “最后,隆三喜、牛成虎听令!”
孙传庭长吸一口气说道:“你部领步骑兵五千,作为前卫。遇敌不可恋战,需马上汇报中军大营,你们可明白?”
“属下明了。”
二人都是嗓音雄厚的汉子,一会话便将声音充盈了整个衙门。 “好吧。”
安排完部署孙传庭像是泄了气一样挥了挥手让众人告退,左晋见着孙传庭有气无力的坐了下去顿时便有一丝不安感涌上心头。但他却又不觉得孙传庭的安排有甚问题,只得带着这份不安感走出了府邸衙门。 “退知!”
刚走出督师府邸,左晋便听着有人在后头喊自己的字。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言卫和言汐俩兄妹站在不远处。言卫的手中还端着一个小匣子。 “哦,礼正。是你们啊。”
左晋见着是这二人向他打招呼不由得稍感一丝欣慰,他估摸着对方是来送礼的。 “是。”
言卫领着他的妹妹走了过来:“我听说退知你要领兵出陕西了,所以特地向把这东西送给你。”
“这。”
左晋稍有些想推辞,他帮助兄妹二人不过是随心而动,并不是想从对方这里得到什么作为回礼。 “左千户,您还是收下吧。这东西不是玉佩,银子这样的俗物,是千里镜。”
言汐见着左晋有些想推辞连忙补充到。 “千里镜?你们还有这个东西。”
左晋颇有些意外,这东西他见孙传庭使用过。是海外番夷传进来的,用此物就算是数十里外的东西都可以看到一清二楚。 “这是家父早年的恩师徐光启大人赠于的,当时家父刚刚在京得到调令要来陕西任职。”
言卫解释道:“家父是浙江人,一向是在沿海度过前半生的。但是他在一接到朝廷的任职便马不停蹄的赶赴到了陕西。”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无论是清查那些乡绅们的田册也好,还是为官也罢。他一直都是如此,但没有想到,这一份认真竟会叫他埋骨他乡。连尸骨都送不会浙江老家。”
言卫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眼眶有些湿润。 “礼正……” “退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爹他是早就做好这样准备的。”
言卫摆了摆手拒绝了左晋的安慰:“说起来,你知道孙大人把我留在陕西是要干什么吗?”
“不知。”
左晋如实说道,他对这对兄妹近来的动向实在了解不深。 “孙大人要我在他出军的时候替他继续清查田册,只不过是要隐蔽些。退知你的那位朋友也是做这个的。孙大人当时问我时,颇有些担心。担心我不敢接下这个任务,但我没有退缩。我选择的就是我父亲当初想做的这一条路。”
“退知!”
言卫突然极其认真的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还望你一定答应。”
“你说吧。“左晋点点头。他虽说于言卫的见面较少,但他心知言卫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我死了,劳烦退知你替我照顾我妹了。”
“哥!”
言汐颇有些惊讶的出言道。 “小汐,为人挺不错的。如果我和家父一样死在了那些乡绅手上,还望退知兄你可以替我尽兄长之职,多多照顾一下小汐。”
言卫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下子倒不像他们兄妹二人在送左晋了。 倒像是左晋在送他们二人一样。 “嗯。”
左晋点点头,应下了这门差事。 “还有,退知你还是不要推辞了。我们兄妹二人能用今日还是多亏了您在当日的帮助,而且此物对于你行军打仗也大有补宜。如果家父在天有灵的话,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个不孝儿的举措的。”
言卫说道。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左晋见推辞不了也便顺势答应了下来,而且他还真的很需要这东西。 “多谢了。”
言卫在向左晋做告别前最后说道。 “多谢。”
左晋回到。 离开西安府后左晋马上策马回到军营,但他在回去时却正好见着徐梦虎和隆三喜二人一人提着一大壶酒在街道上走着。 “左千户,过来一同小酌几口吗?”
热情的隆三喜率先打招呼到。 “不了。”
左晋挥了挥手以示自己现在还有要事要办,但他在临行时还是问道:“这大军即将开拔,你们两个怎么还在喝酒?”
“哈哈。”
徐梦虎笑着出来解释道:“这酒不是我二人现在喝的,我们是打算储备一些,在行军时每日一酌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隆三喜举起酒笑着对左晋示意道。这位京营出身的将官确是一点都没有染上京营中的那种偷奸耍滑的习惯。 “呵。”
左晋笑着点了点头对着二人拱手说道:“回见。”
“回见。”
二人一同回道。 回到军营后左晋讶异的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是孙守道和薛仁义他们。他们在左晋今日清晨入西安府商议事情后边留在这附近,一边训练士兵,一边等待着他们的主心骨。 “我回来了。”
左晋向着众人说道,一股暖意由他的心中升起慢慢舒展尽了他的四肢。 “左千户,孙大人给咱们的调令是干什么呀?”
薛仁义最先耐不住性子。 “孙大人啊。”
左晋想了想后向着众人说道:“孙大人要咱们整戈待战,准备叫咱们一举荡平闯寇。”
“哈,我就知道孙督师和那些酒囊饭袋不一样!”
孙守道兴奋的说道:“关中要太平啦!”
“是啊。”
左晋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大帐之中。 关中要太平啦……左晋在心中咀嚼着这一小段包含希望的发言。要太平了吗?呵,怎么可能呢?左晋嗤笑一声,此战尚且胜负未分呢。 而且就算打垮了李自成关内就会回到洪武年间一样吗?那样子的国泰民安,四海波平就一定会重回人间吗?左晋否然。 一个李自成倒下去了,还会有第二个李自成站出来。就如同高迎祥死了,李自成站出来一样。大明的真正敌人只有也仅有一位,不,是往代所有的王朝都有且仅有一位敌人——那些大口饱食的地主乡绅和他们推选出来作为他们代表的官员们。 这些官员欺上瞒下,用手中权力作为自己大肆捞财的工具。他们垄断住了王朝的取士途径,在着科举中登上高位的无一不是他们家中的青年才俊。就算偶有几位漏网之鱼,也会在入官场后马上改头换面走到他们的门下。 “唉~”左晋在独坐大帐时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对于孙大人的出关讨闯他是包含希望的。但孙传庭又可以赢下去多久呢?无非是在油尽灯枯之际被下一位簇拥上来的农民军领袖给一战而定。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左晋走出大帐,一阵阵热风吹刮在他的脸上。他仰头向上看去,繁星似海。他向着四周望开,大军肃然。 “我又会走到哪一步呢?”
左晋扪心自问道。他并非是什么渴望留名青史的追名逐利之辈。他所渴望的不过是天下太平,这个想法从他第一次读圣贤书时边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到了现在,这个念头愈发强烈。 左晋忽地想起他一直所憧憬的戚继光,岳飞,那些人在又是否有着这样的想法呢? 左晋不知道,但他还是认为那些留名青史的人们还是有着这样的抱负的。他也有着这样的抱负,但他自知他绝不会像那些人一样。 他只是一支微弱的蜡烛,在点点火光里,只需一阵寒风便可将他熄灭。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六月一十五日的半夜,在一年前的他此时还在走向辽东的路上。那时他也是包含着希望跟着那位洪承畴总督。 而此时,洪督师早就已经身死松山。而他的那位老上司王朴也在三月时被崇祯皇帝拿下问斩。 真的能胜吗?左晋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摇,忽地天上的繁星都消失掉了。乌云遮住了它们,再然后,大雨滂沱而下。 “出军吧。”
笠日中午,孙传庭骑在马上下令道。他已经在城中等了一上午了,但这雨自昨夜开始便未停过。既然如此,那么便不管这些了。 “大家看,孙督师出兵了!”
不少的百姓拥挤在道路两侧,尽管现在大雨依旧但他们三三两两的举着伞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士兵们保持着沉默,在机械的重复中踏出了城门。孙传庭策马在队伍的一侧看着这一切,他的身上只是和士兵们一样简单的披着蓑衣。 他回望西安城门的门口,大雨中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在远处还有雷声隐隐。旗开得胜吗?孙传庭在心中想着,但马上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到,但他只能尽力不要输。 李自成败得起,不管是一次、两次、三次、甚至是一直向后延申。只要他不死,他就可以不断从大明的土地里带出一群又一大群的义军。 但他败不起,他手上的已经是陕西的全部精锐了。一旦这一套家当输掉,那么他就只剩下退守潼关乃至战死潼关这一条路了。 孙传庭领着几位参将跟着队伍在大雨中一同的远去了,留在西安的唯有包含憧憬和祝愿的人们。 李锦民被李翰牵着手,他们二人一同默默的注视着远去的左晋。 “他还会回来吗?”
李锦民向着一旁牵他手的李翰问道。在他稚嫩的面庞上涌现着疑惑,这样的表情只有在他六岁时他父母被迫带着他背井离乡时才出现过。 李瀚有些哑然,他最后包含着希望的说道:“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