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赵二爷也难以理解嫡亲胞兄从哪里掏出的金银。莫非是天降富贵?赵二爷索性牵着驴子径奔赵大官人府上去,这事不整明白了以二爷的性子当真寝食难安。“房舍整饬所需砖瓦木料等所需,必得你我二人都签字才作数,以免有人在其中低买高报钻空子。”
柴高荣与赵琛快步而来。在庄门处站定,柴高荣伸臂划了一道弧线,“院墙全部推倒改用钢筋水泥,已经安排匠人采石烧制水尼灰了。呵呵,整饬赵家庄所需钢筋和水泥只计成本,此一节他已吩咐过在下。”
“建院墙是瑔弟的提议吧?”
赵琛轻轻一笑。他是被赵瑔亲自拉过来做了副总管。自家兄弟,面上有光的事情必得提携一二。“咦?你如何知晓?”
柴高荣笑问,“在下也是凑与,听尘风子道长提过几句。”
“瑔弟做事,一贯奢遮。”
赵琛谈谈道来,话外之意却隐隐以堂弟为傲。“所以,他才是老板。”
柴高荣扬了扬手中卷成筒状的厚纸,“在下初一见到庄墙新图时颇为吃惊,简直就是铜墙铁壁呀,你猜他怎么说?”
“哦?”
赵琛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与赵瑔平日里接触不多,但并不说明堂兄弟之间情谊冷漠。性格使然,赵琛为人稳重寡言,赵瑔不善交际应酬,两个闷葫芦坐在一处相当尴尬。“院墙莫要建的太高,防贼即可。要晓得低调是哥一贯的风格。”
柴高荣模仿赵瑔的作派复述。赵琛忍俊不禁继而哈哈大笑。低调?兄弟你真逗。“哎呀呀,柴先生,总算找到你了。”
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小跑而来,“匠人们都等着了,可是现下开工吗?”
“开工,这便开工。”
柴高荣转而与赵琛商议道,“赵小兄熟知庄内情形,修饍从何处起你定夺便是。在下尚有一大堆事务要理顺,咱们分头行事如何?”
“使得。”
赵琛利落地应了下来。“陈班主,请跟在下走吧。”
“赵先生请。”
柴高荣拦住一位赵氏婶子,“敢问大嫂,可见过天柱嫂子”“哎哟,柴先生客气了,天柱他屋里的正找女眷们准备锅碗箸盆呢,说是先生吩咐他为匠人粗使们烧饭。”
“是的、是的,她在何处?在下还有事与她相商。”
“前面拐角第二家,方才奴家见过哩。”
柴高荣忙的脚不沾地,累归累,但心里的满足感却是前所未有的。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时至今日他才算有了一点明悟。“大哥是说整饬庄子的银钱是、是瑔儿……?”
赵氏老哥俩见面,赵二爷忍不住问出憋在心头的疑问:钱从何来?“瑔儿不愿出这个风头,”赵大官人慢条斯理品着茶汤,“为兄也觉得,孩儿小小年纪为名声所累实实不妥,这才厚颜冒了义举的名头。”
赵二爷重重坐回凳上,胸中若煮沸的药汤,不但上下翻腾而且味道怪异极难形容。二百万贯!只是订金!宁武军承宣使刘富春刘大人第二次接见葛丕时几疑如坠梦中。禁军这次向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下的订单只索价三百万贯?反复向谢春风确认后,刘大人沉默了。赵瑔这个名字连同灵宝天尊道场大佬的密函在他脑海里盘旋交织。葛丕顺利完成军火交易谈判,怀里揣着军购契约和二百万贯飞票回赵家庄复命。承宣使刘大人有感于赵瑔主动降价,当即付了二百万贯权作订金,尾款将在日盛隆交齐货物后再行交割。同时数名信使身怀刘大人亲笔画押的公文奔赴潭城、滨洲等地,务要当地军政官员在最短时间内组织大量石炭、铁矿石送抵铅山县赵家庄。“四万贯?呵呵,四万贯算个鸟!”
赵二爷苦笑连连。大半家资入股日升隆酒坊,二爷时时以为自家也算小有资产。孰料半年光景不到,赵瑔不动声色入囊二百万贯。池塘里的小鱼虾会逢深海巨鲨,读怎样形容鱼虾的心情?再想及当初不顾众人异样眼光,硬是与科研中心划清界限。赵二爷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一路烧到头顶,恨不能喷出一口黑血去去瘀。拒绝了赵大官人小酌两杯的挽留,赵二爷失魂落魄出了兄长府邸,身后英儿姑娘又喊住了他,“二爷、二爷、请留步。”
“主母吩时,这三万贯奉还小官人当初欠款,还请二爷收起。”
跑的急了,英儿姑娘的苹果小脸红彤彤。“哦哦。”
赵二爷茫然接过一万贯交子。走出几步才省起这三万贯的来历,脚下一个踉跄。“嫂嫂,你这三万贯来的好哇。”
孙氏深藏已久的不满终于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给了二叔一个窝心锤。赵二爷病倒了,据说是连日在外奔波染了风寒。重阳节过后没几日,整修一新的赵家庄迎来了一批贵客。铅山县领导班子集体跷班,来赵家庄体察民情。以县尊刘承业刘大人为首,县丞郑吾士、县尉吴起凤、主薄袁德昌或乘轿或骑马,有县衙步卒牌头、衙役十几人打头,浩浩荡荡涌到赵家庄。考察团一行在庄门口停下了。赵大官人一身簇新宝蓝银边直裰,映衬得年轻了好多,赵倓恒赵二爷大病初愈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满脸笑意如遇亲家一般。“刘大人,诸位大人驾临敝庄,老汉诚惶诚恐,未能远迎,还望大人们恕罪。”
赵大官人连连拱手,瞧神情哪里有半点慌张,倒像似开门揖客的酒肆掌柜。“这个老赵呀,又装迷糊了。”
县令下了轿子走上前去,笑吟吟拍了拍赵大官人肩膀。“哈哈,莫怪我等来的鲁莽便好,呀,这、这庄子……”灰白色的厚实高墙冷冰冰地迎上了众人惊愕的目光。连同县尊大人在内,考察团集体倒吸一口冷气。赵家庄修饍整饬的消息早在县城传的沸沸扬扬,受雇前来帮工的林林总总有数百人,薪酬待遇高、伙食格外好,人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把个赵大官人捧成了乐善好施的万家生佛。赵大官人去县衙点卯时也时常被好事者追问,不过却被大官人装聋作哑应付过去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铅山县领导们如今火冒三丈,特莫这是稍稍修繕破损房舍?尼玛大兴土木吧?瞧这院墙砌的,风闻墙内夹着钢铁筋骨,咱县城还没道城墙呢,若把这院墙搬去只怕连信州府也羡煞。明眼人明白,县领导班子来赵家庄纯是打秋风来了,所谓体察民情不过是个幌子。目睹了赵家庄的新貌后,领导们心里翻江倒海各自暗暗咬牙。今日这竹杠,敲定了!“这路……通向何方?”
县尊大人跺了跺脚,水泥路面硬若青石。“回大人,酒坊新建在敞庄后面,贪行走方便,老汉便修了这路。”
赵大官人学了宝贝儿子的作派,惜乎照猫画虎学得不伦不类,神采飞扬间哪有半点低调的内敛。县尊大人但觉肚腹里一股酸水直冲喉头,辣意灼噪。“哎呀,本官近日公务繁忙,贵坊开张也未能前来道贺,实是不该。”
“不敢不敢。”
赵大官人连作揖,“大人忙于公事乃铅山县百姓之福,敝酒坊不过一乡间土酿小肆,何劳大人挂怀,万万不敢。”
“刘大人,咱们既然来了,何不去酒坊看看,此举也显大人对治下商贾的关切之意。”
郑吾士含笑提议。日升隆酒坊已向县衙报备,郑吾士身为县丞恰负责登记造册诸般事务,赵大官人原以为这厮会借机刁难,岂料竟白担心一场。“不错,本官一向体恤民情,支持商贾从业。”
县尊大人不住颔首,顺势一展施政方针理念,“百姓富有了,朝廷的税赋才会增长嘛。本官始终以为,治下百姓不论务农经商,只要尊礼守法就是良善之民,本官定要给予庇护。”
这话……似是别有所指?赵大官人心里闪过一丝警醒,面上仍笑容不减,“大人果然英明。既如此,便请诸位大人移步,屈尊一往酒坊。”
“甚好,甚好。”
县尊大人也不坐软轿,迈着四方步安步当车沿水泥路而行,余众也只得舍了轿马步行尾随。“这路委实不凡,想必雨势再疾也可免了沾一身泥水。嗯,人车行走轻捷,这路所费不小吧?”
县尊大人以石板路的花费标准心算片刻,禁不住又是一惊。赵大官人吱吱唔唔含糊以对。除却匠人薪酬还花费个鸟钱!不可说,打死也不说。“唔,令郎如今在何处?”
县尊大人的神转折令赵大官人应接不暇。“小犬尚在温习课业。”
赵大官人暗地里捏了一把虚汗。孩儿别是又在摆弄他那火铳吧?“好好,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县尊大人即兴引用岳元帅《满江红》一词,“令郎少年英才、人中龙凤,前程不可限量,老赵你教子有方呐。”
“惭愧惭愧,犬子顽劣,大人谬赞了。”
赵大官人心花怒放,只盼县尊大人不停地夸赞下去。“好生奇怪,本官的手杖前日丢失了。”
县尊大人眉梢一挑,从眼角瞥了瞥赵大官人。“但不知令郎的铁工坊……咳,本官欲重金购置,老赵啊,没问题吧?”
丢……失?尼玛这借口能不能再烂一点。赵大官人悲愤莫名,讹去了老汉的龙首杖还不罢休,今日竟讹上门来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重金购置?今日收了老不修的银钱,明日定有十双八双小鞋给老汉穿。“大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赵大官人“不悦”地责备道,“犬子不也是您的子侄辈?以大人之尊莅临敝庄,赵氏上下欢欣鼓舞与有荣焉,献上一柄手杖以便大人出巡访民,这点小小心愿难道大人忍心拒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