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先说与你知亦无妨，老夫即将辞去山长之职，目下梁更振业已接替老夫预先入职。”
赵瑔不关心下任昌明书院校长是何方神圣，杜老为啥就不干了呢？“您老春秋鼎盛，精力充沛，现在退休是大宋文化界的损失呀。”
杜景信再次被赵瑔的白话给逗笑了，“退休？文化界？损失？呵呵哈，哎呀哎呀，老夫肚腹都笑痛了。”
“老夫可以先答复你这一问，你亦回答老夫方才一问。如何？”
“小子悉从吩咐。”
赵瑔举着筷子瞄了瞄又放下了，碟里几样青菜用热水烫了烫就算烹过，旁边放了一碗酱用于蘸菜吃，这碗酱散发着豆类发酵后类似脚臭的古怪气味。“却不过老友面子，老夫一接了朝廷一份差事。”
老杜这话信息量很大嘛。赵瑔眨巴着眼。昌明书院校长是民办的学校校长，而老杜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进体制内混了，他那老友必是高官无疑，要知大宋的公务员不都是考出来的，官职到了一定程度即可向朝廷举荐人才，得到认可后就当即进了体制称为公务员，而且这个朝廷认可程序还从无人被退回。也就是说，只要有高官举荐，被举荐者妥妥成国家公务员。更离谱的是七品官以上可荫庇子孙，也就是说爹退休了，儿子不用考就有了做官的资格。“恭喜恭喜，却不知您老将任何职，是宝文阁还是龙图阁学士？哦，您那老友又是哪位高官显贵？”
赵瑔对大宋官僚体制知之甚少，可是说比寻常百姓了解的都少，他知道有个宝文阁是因为当今右丞相贾似道曾被皇帝妹夫提拔为学士，知道龙图阁更令人啼小皆非，历史上的清官楷模包拯就曾任龙图阁直学士，故又被尊称为包龙图。“你这是第二问了。”
杜景信细细擦拭胡须上的油渍。实话不能说，赵瑔只好编瞎话，对杜老这样的文良君子想必高大上款型能忽悠过去。“封侯非吾志，但愿海波平。”
杜景信精心打理的长须在不留神之际被拽断数根，仿如一道旱雷直接在卤门上炸开。他睁着双眼神情震撼。板板地！这小后生······是妖生地吧？不然何以解释小小年纪能作如此宏声，听听，封侯非吾志，但愿海波平，这是怎样壮怀激烈的报负啊。在联想到之前流传开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再联想到赵瑔更多的妖孽传闻，杜景信蓦然下了决心，这个弟子收定了。人才难得，天才更是可遇不可求。赵瑔心知要坏事，忽悠过头了。杜校长的眼神活脱脱像四十年老光棍发现自己床上白羊般躺了一位美娇娃，熊熊欲火焚身难以按捺。“慢着，老人家，行事要三思而后行啊，冲动是魔鬼。”
“官家授老夫将任郞集贤校理领江西路学政。”
杜校长的嗓音变的嘶哑干涩，他的神态令赵瑔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是一块汁浓味美的红烧肘子，老人家正犹豫从哪个部位下口。“好啊好啊。”
哼，“难道你小子不知江西学政治下有监督贡考之责？”
杜景信纳闷了，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清楚吧？我靠！赵瑔又惊又喜。江西教育厅大人当面，哎呀玛出题批卷的也是这位，哥能不能混上秀才由杜大人一言而定。曾经柴高荣为他讲解过宋时读书人的大事——贡举科考详情，可惜那时赵瑔心不在焉，听得不少记住的不多。县试通过是府试，主持府试的就是一路学政派驻各州的提督学院，因此府试也称院试。而大宋撤府改州或军后，府试一说也稀少了。“呵呵，晚生拜见杜大人。”
“嗤，现下如此作态岂不有厚颜之谦？”
现在知道拍马屁了？要不要脸你？赵瑔只顾眉开眼笑想主意怎么让杜厅长高抬贵手最好提前泄题，至于老杜的鄙夷他根本没当回事。老人家只是拿他打趣，并非真的厌恶他，否则也不会笑得那么贼。杜景信入仕起步就是厅局级，起点之高赵瑔咂舌，也难怪，老杜德高望重，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大师级人物，以文人在有宋一代的社会地位看，江西路学政还是委屈了，正经聘任起码是个秘阁校理朝散大夫宝文阁直学士还差不多。但赵瑔这个官场二货哪懂这个，他还认为朱厅长的官衔过长。“那啥，咱大宋的官儿越大头衔越长吗？”
杜景信险险又拽断几根心爱的美须，不能置信地拿眼看了又看。见赵瑔不似作伪，杜厅长安慰自己，好吧，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当有异于常人之处，比如说······眼前这位。老赵是里正，这位乡下官二代可以不知民间疾苦，总不至于连体制内的组织构成也稀里糊涂啊。说不得，杜厅长还得耐着性子解说两句。简单讲他的头衔分三部分，将仕郎定的是品极，集贤效理定的是每月工资级别，工作岗位是学政。“嗯咳，由你一提，老夫细想了想，你方才的话似也不错。”
杜景信觉得好笑，似乎咱大宋做官的还真是官越大头衔越长。赵瑔咧了咧嘴，他在这个领域没有发言权，就听杜厅长唠吧。反正今天的目的也是离开雷一鸣远一些，傀儡行动今天展开，也不知道雷一鸣怎么想的，自己找一帮人自导自演袭击戏，难道还怕赵瑔假戏真做？要说大宋官员的头衔长度还真与官职成正比。比如包青天，包拯去世时的官衔是“枢密副使朝散大夫给事中上轻车都尉东海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紫金鱼袋赠礼部尚书，”四十五个字。一口气说完还真的有点肺活量。官衔长有长的好处，让人一听就明白了这位的待遇，相当于一种政务公开，较之某时期局长工资收入待遇百姓都无权知道的“政务公开”透明多了。还是以包大人举例，看看咱大宋是怎么给官员待遇福利的。“枢密副使”是工作岗位，相当于国防部副长，“朝散大夫”是品级，可以理解为副部级，“给事中”表明工资等级，每月四万五千枚铜板。“上轻车都尉”是功劳等级，“东海郡开国候”是爵位等级，“食邑一千八百户”是名义上的特权，千万不要为包大人真可以随意使唤一千八百户农民，实际上他一个也叫不动。“食实封四百户”是明打明的福利，这笔补贴相当于四百户农民所缴税收，每户二十五文，每月大概一万文，也就是十贯。“赐紫金鱼袋”是服装等级，这种特殊礼遇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享，“赠礼部尚书”是老包去世时皇帝追封的，算荣誉衔。官衔长了用于日常不方便，就有了简称，像老包就多被称为“包龙图，”“包枢密。”
但简称有时也易混淆，花和尚鲁智深出家前人称“鲁提辖，”提辖是掌管的意思，而大宋有许多官衔前面带“提辖”二字，“提辖封椿下库”也是提辖。再有“提辖左藏库，”这是掌管国库的京官；“提辖杂买务，”这是掌管公共采购的。鲁智深这个提辖管什么呢？他是甘肃渭州低级武官，全称“提辖渭州兵甲盗贼公事，”相当于甘肃平凉市公安局长兼武装部长。“咳，杜大人宠召，小子不胜荣幸，这个这个，佛了杜大人美意心下不安，若大人有暇往铅山一行，小子定会款待大人一尽地主之谊。”
赵瑔嘴上假模假样的客套着，各种念头风车一般转的飞快。包黑子那么牛逼的人物，官至国防部副长，每月工资奖金福利还不足六十贯钱，刨除历年至今通货膨胀不算，可以想见他当初给工匠定月薪五十贯有多么惊世骇俗，消息一放出去不啻引爆了一颗心灵爆炸武器。赵瑔拧着大腿暗自长嚎，尼玛······还以为自己做事很低调，却不知一炮成名，“遮奢小官人，”哼哼，原来是这么来滴。超级败家子嘛。至于杜厅长召他来的目的，经历了真促销假折扣诈骗电信的综合洗礼后，打死赵瑔都不信老人家纯是看中了他这快良材美玉专为收弟子，左右无事，且看杜大人花招耍尽有什么用心。“老夫听说，”杜景信拖了个长腔，眼睛在菜肴间打了个转。又笑吟吟看向赵瑔，“你赵家庄之吃食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菜式之精美繁复出乎意料，难怪你至今不动一箸，呵呵，想是看不上这些粗陋之食。”
谈饮食赵瑔不需要谦虚，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八大菜系日本料理法国大餐随便说说足够震的老杜一懵一懵的。半天功夫后，杜景信长出一口气，无神的双眼直愣愣盯着赵瑔。说实话，老杜有点犯晕，收这样妖孽的弟子真的的好吗？“认真算起来，老夫至今只收了一个弟子，犬子逸竹亦是老夫亲自教导，算半个。入老夫门下并无太多约束，只需守礼尊君便可，唔，你可知老夫弟子周正夫如今官居何职？嘿嘿，知蔡州事已年有二余，怎样，可愿答应老夫？”
周振梁子正夫，是杜景信一手教出的弟子，以榜眼之荣获金殿面君，提起这个弟子，杜景信也是满心的自得。他的潜台词是告诉赵瑔，有老夫教导包你一世荣华富贵。这一点对纯粹的宋人来说吸引力堪比股民逢牛市，况且能拜文坛大豪为师，说出去也是可以炫耀一世的光灿灿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