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过境。 洪峰再次过境…… 进入八月,暴风骤雨时时来袭,大雨过后,哪怕艳阳高照,水位依然一涨再涨屡创历史新高,山林市人过得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到了八月中旬,滨河街的楼房已经淹得连房顶都看不到了,因为泄洪,水位超过预计,山林市上游河岸决堤,城里大街小巷被淹,一度陷入断水断电的窘境。 农村房屋倒塌良田被淹不提,被水冲走的,被倒塌的房子压死的,被山石砸死的,被泥石流埋没的,几乎每天都有。 山林二中家属院占据较高位置,院外那条小巷,积水越来越深,刚开始院里人出去买个菜,还可以划个皮筏子穿过那节地势低洼处,后来积水渐渐淹没家属院一楼,这个片区的人,不得不接受政府安排,集体转移到灾民安置点之一的山林体育馆。 “老李啊!还是你眼光长远,没让孩子回来过暑假!没想到今年水发得这么大!”
山林二中的老师们都聚在一起,因为带着一条狗,李凤霞的铺位在体育馆某个角落里。 幸好这是夏天,住宿好对付,一人一张席子铺了,随便盖床空调被,就是个暂住之地。 这条件说不上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万幸。 李凤霞本在走神,听得陶老师的话,知道她嫌无聊,想要说说话,不好不搭理。 “孩子不在家,也少了些担心,咱都是吃过苦的,怎么都好安排,换了这娇惯的,遇到这种情况,怕是要哭。说起来这孩子倒是犟的很,跟她爸爸一个样儿,知道家里发大水,就闹着要回来,我真是用尽了办法才把她留在学校。”
“唉!谁说不是呢?这小子天天不消停。”
看着怀里泪汪汪的吃着面包的孙儿,陶老师一边感叹,一边心疼的拧开一瓶矿泉水,送到孙儿起皮的嘴边。 “哇!奶奶!我要娃哈哈!”
两三岁的娃娃,还不懂事,说话有时候都不利索,哪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最近都没了好吃的好喝的。 小孩子不懂天灾是怎么回事,大人又岂能不明白? 陶老师眼泪顺着眼角纹横流,嘴角哆嗦好久,才抱着孙儿劝: “这里没有哇哈哈,等咱们回家,奶奶再给你买。”
孩子受苦,是每个长辈心最痛的事情,可这有什么办法?灾民安置点连矿泉水都是有数的,更别说小孩子喜欢的那些小玩意。 大水肆虐一个多月了,外面的物资运不进来,本地工厂多已停工,物资严重匮乏,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讲真的,遇到这种事,有馒头面包充饥,已经是政策好了。 自从离开家来到体育馆落脚,这孩子几乎每天都要哭一场。 也许他不懂事,但他本能的就能感受到空气中压抑而又恐怖的气氛。 好不容易哄好孙儿,陶老师再次与李凤霞搭话闲聊: “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这洪水也不知何时能退去。咱的新房子,还没住几年呢!墙怕是都要泡毁了,那么多家当,早知道就该选楼上,不该听我家那口子的,说什么懒得爬楼梯,也许二楼淹不到呢……” 林艺在BJ没回来,李凤霞一半心思都在家里头,听同伴忧心忡忡,她也难免叹气。 虽然贵重东西都随身带了出来,可家里头那么多东西,可都是好几十年攒下来的,她的书,她的铺盖、家具、电器…… “恐怕淹的不成样子了吧!这两天这么凶,也不敢回去看看。反正该套袋子的都套了袋子,该装的也装了,听天由命吧!唉!去年刚买的电视机,原本想着孩子难得高考完了,可以轻松轻松,结果还没看上几回,就得便宜那群水鬼!”
陶老师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世上哪来的水鬼!还看电视?咱可都是传播科学的园丁!你这老家伙,可别教坏了我孙子!”
“切~让我教我还不教呢!我可是教出了一个状元!你还嫌我!”
“呵!物理可一直是我在教!”
困在此地,两人也是无聊,才会时不时斗斗嘴。 大大的体育馆里,一张张凉席整齐铺着,市民聚集在此也无事可做,除了烦躁的摇着扇子看看天,就是看看电视扯闲篇。 政府很大方,为了缓解众人情绪,体育馆里高高挂着俩大彩电,只要没有停电,就会开着。 俩老太太正争执着,余光一瞥,却见央视新闻正在报导政府各项救灾事宜。 镜头停留好几秒,两人目光不约而同锁定了电视上那个穿着黑白套装,拿着文件夹从镜头前走过的纤瘦身影。 “老李老李!这是咱小艺吧?我看着咋这么像呢!”
林艺的长相并不惊艳,可她身上有种气质,哪怕她站在人堆里,也是特别的那个! “唔……刚刚电视里说的是外交部国际救灾中心?”
李凤霞轻咳两声,故作矜持。 陶老师翻了个白眼没接她的茬。 “那就没错了!”
见陶老师不接茬,李凤霞只得自己接上。 “小艺怎么会去哪里工作?之前不说去机场当志愿者了吗?”
穿着职业套装,一看就是在干坐办公室的活儿,陶老师想不明白。 最近山林市经常断电,再加上已经从家里撤离,祖孙俩已经好久未曾打过电话了,李凤霞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艺在学校没有固定的联系电话,她总不能天天用公共电话给她班主任报平安,再让人转达吧? “唉!早知道这水这么大!我就该去北面儿住几个月再回来!华北好像情况不严重,过去租房子住几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得了吧!你这一大家子,你能丢得下?你儿子媳妇都还上班呢!”
“我丢不下,你有什么丢不下的?我说,之前去BJ,你就不该回来!”
李凤霞没搭这个话茬,借口遛狗,背着放着贵重物品的双肩包,牵着黑虎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旁边就是山林市最高的一座山。 黑虎最近吃不好,看起来不太精神,李凤霞牵着他慢慢走在上山的石板路上。 八月的天,又闷又热! 今年雨多,天晴的时候,鸣蝉几乎是争分夺秒!叫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的凉亭,李凤霞擦着额头的汗,坐在凉亭前的台阶上,默默摸着黑虎的头,眼神却是落在了不远处那片山林里。 如今这情况,她若是眼巴巴的跑到烈士陵园去看那座墓,怕是不妥。 毕竟这会儿谁还会有闲心去那儿啊! 虽然之前因为孙女见义勇为的事,组织上关怀,把林艺的出身摆在了明面上,大大降低了她们的风险,可她要是盯着那座无名墓不放,一旦出了纰漏,绝对不可挽回。 当年儿子的事,事后她多少知道一点。 组织上这么多年之所以不忘关怀她们,除了她识趣会做人,还因为当年那个任务。 林淮生接下这个任务,和死士也差不多了,所以组织上一直觉得对她有亏欠。 当年的情况她也清楚,她从不奢望自己的儿子能活着,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心结。 她怀疑,那场大行动过后,儿子的尸首并未寻回,追悼会时,棺材里是空的,事后,烈士陵园的墓里,裹着国旗的骨灰盒,也是空的。 可不管是入殓,还是火葬,包括下葬,都是秘密进行,她都不曾参与。 她一直想问个明白,可上头总以死得太惨,怕她受不了来安抚她。 当日看到新闻里那个空荡荡的墓穴,她想去看看,不过是个念想。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真的有骨灰盒,也多半被水冲走,她什么也找不到。 哎! 只想听一句真话,怎么就这么难? 活到六十几了,这个心结打不开,这事儿,她就一日放不下。 看来…… 要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