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岑对徐夫人很好奇,可是人已过逝,再追问生平不仅失礼也没有意义。 “不殆,你去把房门关上,”欧阳岑命令道。 “好的。”
周不殆马上照做。 刘嫚觉得,欧阳岑接下来大概要说一些关于书法展的事情,怕被人听到了,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欧阳岑说,他下午被书法协会突然叫去开会,所以才没有去接机。开会的内容,自然与明天即将举办的书法展览会相关,算是“提前通气会”。 有一个书法家做老师的好处就是,刘嫚可以事先知道面评的五位评委是谁。 五个人分别是行书、草书、隶书、篆书和楷书五方面的专家。 欧阳岑原本被邀请为草书评委,但因徒弟周不殆参展,他为避嫌,拒绝了邀请。 前面四位评委,都是苏邑的老熟人,当欧阳岑提到第五位楷书评委时,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楷书,他们找来了苏学镇。”
苏邑的神情立刻变了,他收起笑,坐姿也不再悠闲,狠拍了一下椅把,斥道,“怎么这一届偏偏选中了他。”
“年轻一代中,苏学镇在楷书上的成就最为突出,去年年底,他也加入了书法协会,”欧阳岑所说的“年轻”,是比他和苏邑年轻,也就是指现在五六十岁的人。而能成为国家书法协会的会员,即代表着,此人,可称之为真正的书法家,他的作品价值也会水涨船高。 苏邑同样也是协会会员。 “苏学镇的楷书作品,现在收藏价值非常高,深受投资人追捧。他去年还搞了一个西镇书院,效仿古代书院,教授书法和文学。”
苏邑嘲讽,“都是炒作。”
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他对身外之物看的很淡,他根本无所谓有没有人买他的作品,他写字,更注重感官,自娱自乐,开心就好。 但如今这个社会一切都向钱看,书法圈子也不例外,评价一位书法家水平如何,往往看他一幅字卖多少钱。 “你对他还是有偏见,撇开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不谈,他的楷书尽得你的真传,不仅如此,他在你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跟你形似意不似,说实话,写得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的楷书。”
欧阳岑总觉得苏学镇的作品差点什么,不够完满。 苏邑不以为意,“他的字再好,也弥补不了他人格的缺失,他和我已经毫无关系。”
“和你是无关,可是你的小徒弟明天就要面对他了。”
“现在和三十年前不同,”苏邑冷哼,“我人就在这里盯着,我看他敢再在我眼皮底下耍小心思。”
两位老人的对话,刘嫚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勉强可以猜到,那个苏学镇应该曾是苏教授的徒弟。 周不殆也听不明白,在他看来,苏学镇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他的书法水平毋庸置疑,他办的西镇书院在古都美誉度极高,两次公开招生,都大排长队,非常火爆。 那么,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送走欧阳岑师徒,苏邑考虑再三,还是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刘嫚。 的确如刘嫚的猜测,苏学镇是苏邑的徒弟,只不过,他三十年前就已经被苏邑逐出师门,而且两个人都姓苏,血缘上有细微的关系,苏学镇算是苏邑特别远房的亲戚,共用一本家谱。 事情还要从三十四年前说起,那时,中年苏邑已经是颇有成就的书法家,已经成为首都大学的教授,也已经收了第一个徒弟——方怀远。 而苏学镇只是首都大学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一新生,他选修了苏邑的书法课,苏邑检查学生课堂作业时发现了苏学镇的字,觉得他有潜力,又是同姓,感到亲切,就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接下来苏学镇拜师的过程,跟刘嫚很像。 成为师徒后,两人才发现他们是远房亲戚,苏家有一脉在几百年前迁到了西北,苏邑感叹天意缘分,对苏学镇更加悉心教导。 当时苏邑只有两个徒弟,方怀远比苏学镇大七岁,又早入师门,苏学镇自然尊称他一声“师兄”。作为师兄,方怀远对苏学镇爱护有加,老师工作繁忙,他常给苏学镇答疑解惑,也把自己的作品给苏学镇临摹,苏学镇对他很是崇拜感激。 看起来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 就这样过了四年,四年一届的全国书法篆刻作品展览会开始报名工作。书法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一个师傅只能派一个徒弟参加这个书法展。 方怀远和苏学镇都是非常出色的学生,苏邑犹豫再三,选择报送方怀远的作品,他对苏学镇提了老套的孔儒让梨的故事,他说方怀远在他身边学了七年书法,努力勤奋,该出师了,他说苏学镇还年轻,四年后还有机会。 苏学镇表面上笑着表示没关系。 心里却不服气。 方怀远提前一个月,精心准备了自己参展的作品,他选择的也是楷书。 当年可没有什么快递公司,寄包裹必须去邮局。 方怀远当时已经参加工作,在首都大学留校做行政工作,他的工作时间和邮局的工作时间正好冲突了。 苏学镇主动提出,帮他跑腿寄包裹。 方怀远信任他,把自己的字交给了他。 可是,苏学镇干了一件,苏邑至今都无法原谅他的缺德事,他把自己的楷书作品替换了方怀远的作品。 等苏邑和方怀远知道时,苏学镇的作品已经通过了初评,入围展览。 苏邑当着方怀远的面,怒斥苏学镇为什么这么做,苏学镇振振有词说,“明明我的天赋比师兄高,却因为年纪小,入师门晚,就剥夺我参展的资格,这对我不公平!一些靠自学连老师都没有的人,却可以顺利报名,凭什么我不能?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不拜师!”
苏邑这个暴脾气,立马就炸了,恨不得打他。 方怀远连忙拉住他, 苏邑怒指苏学镇说,“你给我滚,从此,我没有你这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