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奶奶蹒跚走回家,身上背着装着酸菜的大袋子。 人老了看不出丑美,但听说奶奶年轻时候,追求者很多,是个大美人。 严辞站在院子里,看奶奶近在眼前,想念终于落了地。 感觉是隔着一个时空,和过去再度相遇。 严辞几步跑了过去,伸手要抢过袋子,说道:“奶奶,我来。”
奶奶蛮横不许孙子插手,用本地话说:“奶奶来。”
“奶奶,我来!”
“奶奶来。”
“我来!”
“诶诶,奶奶腰快断了,别抢了……” “……” 严辞无言以对,有点拗不过奶奶。 想硬来,可袋子挺沉的,他小胳膊小腿,有点挪不动,无奈之下只能让奶奶动手。 这一刻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起来,可以承担家庭的重任。 可他又希望时光慢些,奶奶可以老得慢一些。 …… 转眼天黑了,夜幕笼罩四野。 老屋里灯光昏黄,将一切都染上了泛黄暖色,可以听见蟋蟀声。 老屋另一边,二伯母和小堂姐也回到家,炊烟袅袅,如真似梦。 三人晚餐的时候,奶奶特意煎了一个鸡蛋,放在了严辞的碗,说道:“娃,你吃蛋。”
严辞看了眼其他人的碗:“就我一个人?”
奶奶一脸温柔地说道:“你吃,奶奶不爱吃蛋。”
旁边严六堡看见鸡蛋,下意识抿了抿嘴。 妹妹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却很少吃有营养的食物。以后她的身高能有160,只能说是基因的功劳大些。 “奶奶,你吃吧。”
严辞想了想,还是把煎蛋放到奶奶碗里。 “娃,这是你的。男孩子多吃点,以后才能又高又大。”
奶奶又把鸡蛋放回严辞碗里。 严六堡瞥了严辞一眼,说道:“奶奶让你吃,你就吃呀。”
严辞看着严六堡,觉得妹妹真懂事。 在严辞的印象中,奶奶和村里其他老人比较,已经算比较开明。 村里老人的观点是女孩子要嫁人,上学没用,而奶奶支持妹妹上学,从不会打骂妹妹。 不过吃的方面,奶奶偏疼爱他些,认为男孩子得多吃肉,才能长高,女孩子矮点没关系。 开明与否,或许和奶奶会说普通话也有关系,村里许多老人家只会说本地话,奶奶普通话也能说,偶尔去城里赶集,会听到些大城市里的消息。 严辞想了想,干脆用筷子分成三份,然后各自夹了一份给奶奶和妹妹。 “你干嘛?”
严六堡看着碗里的煎蛋,呆了一下,张开小嘴瞧着他,神情很是意外。 奶奶把煎蛋放会严辞碗里:“你吃,奶奶吃不了鸡蛋。”
严辞立刻想到奶奶从来不吃鸡蛋,就把属于奶奶的鸡蛋放在妹妹碗里,说道:“六堡,那你吃吧。”
“我不吃。”
严六堡想把煎蛋夹给严辞。 严辞把碗高高举起。 严六堡说道:“干嘛呀严辞,给你吃,以后我们家得靠你,你得多吃点。”
严辞撇了撇嘴,说道:“不就是一个蛋吗?我都吃腻了。”
严六堡筷子停在半空,思量了一下,忽然明白严辞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觉得,严辞是为了借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严辞只是笑着说道:“你吃啊!我真的吃腻了。”
果然是讨厌鬼。 严六堡翻了下白眼,默不作声看向奶奶。 奶奶笑着说道:“你吃。”
严六堡才低头看着煎蛋,咽了口水,默默地吃起来。 煎蛋里头热气还未散开,牙齿咬在煎蛋上,顿时露出里面洁白的蛋白。 香酥松软的感觉忽然在舌尖漾开,在嘴里肆意横流。 最后白米饭满满塞了一大口,配着鸡蛋嚼了一嘴,腮帮子也鼓起来。 简单的煎蛋,妹妹也能吃得一脸满足。 严辞愣愣地看着。 毕业后,时常和朋友聚餐,这样的苦日子,他都快要遗忘了。 吃完蛋,严六堡咬着小白牙,忽然道:“严辞,你下午说的,我借你了。”
奶奶有些奇怪地问道:“借什么?”
严六堡轻声道:“奶奶,没什么。”
严辞沉默,原来妹妹还以为对她好,是为了找她借钱。 “妹妹一直都对我很好……” 严辞把视线落在严六堡脸蛋上,目不转睛,瞧着还是小萝莉的她大口吃饭,就感觉到幸福。 因为前世心里有愧,所以重活后,特别想对妹妹好,想把最好的全给她。 这一天下来,此生他愿望渐渐明晰,不和别人比,让家人过得好一些就足够了。 …… 晚饭后。 整座村子漆黑一片,只剩下零星灯光。 严辞走到院子里。 清冷月光倾泻于天地间,夜空是泛蓝的黑色,沉默时很美。 四野都是虫声,繁密如雨。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严辞忽然想起来这句诗。 童年做过的许多梦,长大后他都忘记了,不愿追怀。 在他成长的时代,世界发生万千变化。 县城九十年代,就是大点的乡村,可零几年,各种水泥建筑拔地而起,县城里农田都盖上了新建筑,二十年后再也看不出曾经的面貌。 不知不觉,庄稼人被淘汰了,外出打工赚钱才是主流,以后就没人在乡下种地。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他现在是留守儿童,母亲以后为了照顾他学业,后来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做起苦工。 前世父亲嗜赌又懒惰成性,母亲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带着他们。 严辞回忆起前世,好像大家都过得挺苦的。 奶奶一辈子奔波劳累,最后一个人独守乡下,不愿离开。 大伯的大儿子,常年不在家,二儿子在蜀地买房安家,同样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二伯包了一块地,种植大棚蔬菜,亏损了好多钱,导致二伯家也贫困了一段时间。 后来二伯有了一门手艺,在县城里开了豆腐店,日子才好了些,最后在城里买上了房子。 “我得找个合适时间,劝说二伯不要种植大棚蔬菜,在地里勤劳并不能致富。”
严辞轻叹。 庄稼人重男轻女,爱说闲话,可也淳朴坚强,不怕苦不怕累,为子女付出一切。不管怎样的世道,庄稼人都是最苦最累。 可是这个世界里,不是看有多辛苦就有收获,而是看天上的旨意。 因为阳光往哪里倾泻,哪里才会长出花朵,黑暗地底,是永远不会盛开出花。 猪在风口能起飞。 飞机遇到龙卷风也会坠落。 其他人可以劝说离开乡下,可是奶奶呢。 上辈子想把奶奶接到城里去,可奶奶就是不愿意,说是住不惯。 奶奶这辈子的心血都在这片土地里,流过汗,淌过血,回忆都在这里,只有在老屋里,才能让她有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