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凉风从窗而入,我也不知自己站在窗前究竟站了多久,耳边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雨滴飘逸在树叶之上姗姗的声音。雨如丝,纷纷扰扰,风卷雷鸣闪电破空,扯出一道道刺眼的光线,微微可以看见庭院落红己无数。电闪雷鸣,声声恐吓,我却无一丝害怕,反而紧闭着双目感受着那轻轻的细雨拍打在我手上的感觉。长姐的话也如荆棘一般在我血液里滋长,很多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世间己经没有人可以让我全然信任了。父亲,小姨,战天麟,宁玄朗,长姐,还有战天齐,我将这些人一一摆在眼前,着个细想,可终究还是得不到结果,甚至最后保留的一个念头仍是,一个也不能相信。回头看着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一盘煎饼,二娘那纤细削弱的身影再一次撞入了我的眸中,想起她那鬓发之间若隐若现的根根白发,想起她泪水噙在眸中的心酸与无奈,想起她温暖的手心,我心里似乎一时之间什么都己明了,也清楚下一刻,自己该如何做。一阵凉风将衣袂卷起向右侧飘逸着,潮湿飘扬的尘土味带着落花的点点余香扑在我的鼻间。我转回了头,不再对着那盘煎饼思绪黯然,微微向窗外伸出双手感受雨露的真实感与存在感,望着雨滴一点一点的将我的衣袖一寸又一寸的浸透,这样微妙的感觉似乎在那一刻甚好。“王妃这是做什么?淋病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突然从身后一丝急切的声音而来,接着是一双暖手拉住了我,令我与她相视。我恍然浅浅一笑,“原来是雪儿姑娘?”
她微微皱着眉,伸手将开着的窗子牢牢的关着,叹息着将我身上的外衫轻轻的脱下,找来干净的为我换上。这一举动,竟我让我有些恍惚,我还记得初次见雪儿之时,恭谦的模样之下却是别有用心,她衷心侍主,虽不多话,可心明眼快。战天齐身边除了雪儿常伴左右,其他的侍女一个都不能近身,她也算得上是个厉害角色,而我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也一直小心的防范着她。而今日见她这般伺候担忧我,我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她对我的改变。我自铜镜中看着她一面替我擦拭着让雨水打湿的发丝,一面谍谍叹息道:“春雨最易伤身,爷现时又不在府中,王妃身子本就不大好,这若是淋病了身子,府里就真的连个主事的也没有了,到时只怕这全府上下乱成一团糟。”
“不碍事的,姑娘不用担心。”
我冲她依旧笑笑,取回她的锦帕自己拿在手中擦拭着,边问道:“姑娘来此可是有事?”
她从我身后一步走了过来至我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清单奉至我面前,“爷不在府中,奴婢己将上个月全府上下发放的响银数目列了一份清单给王妃审视。”
我手上微微一顿,瞬间即逝,心里清楚,响银发放是每月底,可现在己是四月初了,盘算着发放响银的日子也己过了快十来天了,今日她却前往我的殿中,意送清单来审视,让我觉着她今夜意并不在清单。我一眼也未看,微微取下额前的流苏,还有发髻之间的金叉及头饰,浅笑着回应她,“爷在府中之时就信得过姑娘,这些事一直都是姑娘在做,现在爷不在府中,本宫也自然信得过姑娘,这些姑娘做主便是,本宫就不看了。”
“多谢王妃信得过奴婢。”
铜镜中的她微微抿了抿唇,伸手从我的面前收回了清单。我微微拿起手边的玉梳轻轻的理着抚在胸前的发丝,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可实际我却在默默的观察着身后人的变化。她突然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至我面前,声音似带着着犹豫,“这里还有一封是爷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府中的信函,也不知是何急事,还请王妃过目。”
原来她是来送信的,从她的口中得知是边疆的战天齐快马加鞭送回的信,我心上一紧,莫不是……我不敢想太多,连忙放下手中的玉梳,接过她手中的信函,还未待我打开,她便有些心急的向我行了告退礼,“奴婢就不打搅王妃了,告退。”
今日雪儿的神情有些异常,让我微微察觉与我手中这封信有关,一时之间还让我联想到了长姐今日的话。我微微起了身握着手里的信,一步一步走至窗前,窗子紧闭着让我心绪更加杂乱,甚至不敢打开手中信函,不敢看到信中到底是何内容?我再一次推开了窗,一丝细雨飘逸在我的脸上,手上,身上,袭着这丝清凉,我微微颤了颤身子,最终还是打开了手中的信函,可信中的内容让我大跌所望,心猛的一痛,几个偌大的字眼生生的撞疼了我的心。我收紧手中的信涵,脚下有些不稳,令我靠在窗边,细雨的真实感离我更近了,我内心自嘲一笑,笑得悲催。“小姐,方才可是雪儿姑娘来了殿中?”
云雀的推门而入让我身子一紧,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连忙收起面上痛心的情绪。可一时心急,手中的信被窗外袭来的一丝狂风吹离了我的手中,我一慌,欲要抓住之时,手上一空,抓了把空气,再寻被风吹走的信之时,只见那封信摇摇欲坠的落在了云雀的裙摆之处。我想上前拾起时,己然来不及,信函己落在了云雀的手中。她轻轻展开一看,面容一下之间就变得阴沉,她抬起双眸不解带怒的看着我问道:“这是什么?这就是爷寄回来以安小姐心的家书么?”
面对云雀那平静无波的面容突然之间因手中的信涵变得暗潮汹涌,我怔住了,只能低眸,因为此时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她持着手里的信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直到我眸中撞入她的泪花之时,我抿唇笑了笑,伸手从她手中夺过信涵,“瞧我,都让雨淋湿了。”
她僵硬着手,颤抖着双唇,“虽然让雨淋湿了,可这一字一句早己烙在了小姐的心里,这珞儿姑娘被赐婚九爷一事是皇后娘娘作主,爷怎能怪罪小姐,还有这里面写的毒蝎之妇,想必也是爷因为此事误会了小姐,小姐应当赶快回信一封解释事情的来由?”
我不再看她,转了身,将手中的信涵捏得紧紧,“这些都己不重要了。”
她抢我一步,腥红的眼眸落至我的眸中,“我看得出小姐心里分明在意爷的想法,可为何就是不肯表露出自己的心境,小姐难道就要一辈子委屈求全下去么?爷的话分明伤了小姐的心,云雀不懂,在小姐的心里到底什么才重要?”
重要,什么才重要?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是乱的,从一开始就不懂什么才是重要。突然眼前一闪,我似乎明白了眼前重要的是什么?眼前重要的是我得前往边疆,不论长姐的话是否信得过,我都别无选择。我微微闭上眼,千般思虑,想着云雀并不知这其间的内幕,我也没有打算让她知道,今日收到战天齐满含责备之意的信纯属意料之外的事。现如今何不借此机会来抚平云雀带痛的心,这样也能寻个借口,掩人耳目离府前往边疆,若是真是遭人算计,利用,无法安然再回到这个府中,那也不会让人盘根究底使其他人为难。我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信涵,指关节己经泛白,指尖开始生疼,“云雀,我能信你么?”
云雀呼吸一滞,奇怪不明的望着我,“小姐这话是何意?云雀不明白。”
我浅浅一笑,“我要去边疆。”
她一怔,心下转念后,眸中泪水微微褪去,直直的绞着我的视线,面上有了一丝悦意,“小姐要去寻爷?”
看她释怒开怀,我心下一叹,可依旧不得不欺瞒她,我怕她从我眸中看到异样,使得她怀疑,我微微转了眸,带着笑意的回应她,“你方才不是让我回信向他解释么?我想清楚了,不需要回信了,我要亲自前往边疆向他解释清楚。”
“那云雀陪小姐一同前去。”
她带笑的声音尾随我身后。我脚下一顿,转身,面上落了笑,“不行,你我俩人同行,动作太大,况且前往边疆一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时日,你必须留在府中,假称我身子抱恙,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殿中,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听我这么一说,她拼命摇头,一面拉住我的手,一面满心思虑的说道:“不行,云雀不放心小姐一人前往边疆。”
我心底泛起一丝涟漪,有些无奈,有些感动,更有不舍与担忧,她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我的身边也从未少过她。儿时,她与我一同经历魏家的悲剧与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她陪我一同成长,陪我学会勇敢的一步一步走出深渊,可如今真要离开她,除了不舍就是担忧。我担忧这件事可大可小,她是否能在不知情,被隐瞒的情况下相助于我?如若不能,她必定也会受到牵连,我与她主仆一场,她衷心真诚待我,我不忍她就此颠覆自己的命运,只盼她能不负我所望,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我安抚的紧了紧她的手,柔声相劝,“云雀你先听我说,我离府前往边疆一事非同小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我离府前往边疆,半路掳了我,拿我的安危来利用威胁爷,那样我便成了罪人,而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你,我不敢再去冒险,你定要记住,我走后,无论如何你都要代替我在这个府中扮好这个角色,等着我回来。”
纵然万般不愿意,可她心明,自知我话中有理,她不得不摒弃内心对我的不舍,沉思片刻,抬眼看我,小鹿一样的眼中明明已经隐隐含泪,终是含忧的抿唇点了头,“云雀听小姐的便是,可……小姐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心疼不舍的看着她,酸楚连连的自唇边艰难的溢出三个字,“我会的。”
她低眸抹了一把眼泪,什么也没说,拨腿就跑了出去,看着她泣声离殿,我握紧双手,脚下踉跄坐至桌前,心里早己辩不出是什么感觉了。次日,顺理成章的对外声称,我昨夜淋雨伤了身子,这些日子需要在殿中好好安养,交代任何人都不见。一日时光似流水,过得特别的快,待黑幕一点一点的落下,殿中的云雀己然感觉到了与我离别的气息在逼近,她的话少了,动作也呆滞了,总是望着我,又或是某一处地方发呆好一会儿,待我安抚,她又是一言不发的调头就离殿。夜晚时分,待到三更天的钟声响起,她帮我整理好了一切,想跟她道声别,却不见她的人影,我知道她肯定躲在某一处地方偷偷的哭,又或是偷偷躲在一处不让我发现的地方,默默的看着我离开。我拎起包袱,己不能再顾霞诸多,朝着云雀早就安排好的后门迈出了殿。回头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一双泪眼,可依旧未停下脚下的步子。月帘挂勾,月光一泻千里,天空中干净清澈,连点点星光也不见。我一路策马奔驰,也不敢稍作歇息,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耽误离京的时辰,错过出城的最佳时间。都知道,城门警惕最松之时便是两班交接之时,我不能利用齐王府的令牌出城,只能揣测人的心理,利用些银子看是否能行个方便。遥看着远处便是城门,我稍稍放慢了速度,细想着出城之时如何应付。正在我思虑之时,一阵清风撩起耳畔发丝,眸中撞入了一名淡淡紫衣的女子,独自立于风中,袅弱身影在这锦绣丛中分外寥落。我心中微动,深深凝眸看向那娉婷身影,放慢了马蹄的速度,移步向她而来,她那纤弱消瘦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二娘,紧蹙着眉心,眉宇间挂着沉沉的思虑。我拉住马栓,驻足在她的面前,我心里微微产生了一丝疑虑,她此时的出现令我有些诧意起来。我下了马,她也迎了上来,我低唤了一声,“姐姐。”
她冲我笑笑,现如今四下无人,只怕早就在她到来之前,这里早己被清场。“妹妹向来行事谨慎,我深夜拦截在此,也是知道妹妹定会选择今夜离开京城,这是去边疆的图纸,我知道妹妹从未去过边疆,为了节约时间,我让人画出一条路线,妹妹可照着此条路线前行,便可在一月之内到达边疆。”
她的疑虑我自然清楚,我微微展开她为我画好的图纸,内心一丝笑意而过,她害怕我看不懂,在脚程之上浪费时间,所以为我详细分析了此次路线,确实想得周到,想得天衣无缝。还未待我说话,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熟悉的令牌,这块令牌并不是出自太子府,而我也亦不能用齐王府的令牌出城,若是让人怀疑,只怕会平添困扰。她将我未想到的,全都己想到,眼前这个长姐的心思我今日算是看出了几分清楚,这般温柔的面容之下,我从未发现还藏着一颗慧质兰心。父亲能从三个女儿之中将她挑出来成为手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自然有她过人之处,父亲的眼光从未错过,这一点我很是清楚。“这是出城的令牌,有了它可以为你避免些麻烦,节省不少时间。”
她的声音伴着夜间的凉风悠悠而来。我伸手接过她早己准备好的图纸与令牌,凝重的点头,“妹妹在此谢过姐姐。”
我的目光一直细心地在她的脸上游荡,就怕错过她一丝的情绪变化。“妹妹无须谢我,我也在帮自己。”
她的样子显得沉重,丝毫看不出她面上异样,也许是我的多心让我对她如此小心,可最终她都未在我面前显露半点异样神情。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手上一丝温暖而过,“路途遥远,你自小身子不好,一路上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我养的一对信鸽,妹妹这一去便是要好些日子,妹妹可用这信鸽随时与我保持联系,也好让我在京城安心。”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信鸽,看着她,眸对眸,深望其中,在她的眸中我看到了自己面无表情的面容,而我的眸中依旧是她那张如许年华。我终是扬唇一笑,“还是姐姐想得周全,我走后,还望姐姐多多协助府中的云雀。”
不管长姐值不值得我信任,可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府中的云雀,长姐是此事的知情人,我除了拜托她,己然找不到合适之人,这件事我承认我是比较茫然的。她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淡笑,“放心吧,云雀那姐姐会替你照看着,妹妹一路小心。”
“那就好,有姐姐在,我就放心了,时间紧迫,妹妹在此与姐姐别过。”
我笑着点头,转身骑上了马背。在我扬起手里马鞭之时,她朝我扬起了声音,“好好照顾自己,定要万事小心。”
我闻声,夜眸轻转,潺潺暖意浮上,百感交集于心中,望着她的目光渐渐黯淡,这样看着她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水,还如从前一般,心下念转,笑着点头,扬起手里的马鞭扬长而去。扬鞭在手,眼前却显现出姐姐的图纸。按照图纸之上规划出来的路线,从京城到达边疆要经过九大州,六道峡,二十一个山谷。其中的沙龙峡,战天齐的军队按照路程分析,他应该到了此处,我从此追过去,快马加鞭也得三十余天。沙龙峡乃关中之地,左有龙州作为天堑,右有高山为屏障,四境全是要塞,活野千里,从地理上来看那是一个蕴藏瑰宝之地。传闻,那瑰宝之地土地肥沃,占尽天时地利的便宜,还伴有金矿出现,最多的是那宝藏之说。而这些年战国的周边小国都对龙沙峡虎视眈眈,而这次北漠入浸,只怕也是冲了那龙沙峡而来。果真如此,在长姐的相助之下,出城门相当的顺。策马飞奔了一夜,我与马儿早已经累得疲惫不堪,无力直逼我全身,实在受不了这般劳苦奔波,再加上此时己快到正午,阳光有些毒辣,酷热感也袭上了身心。抬手抹汗之时,眼见前方有一处草棚凉茶处,心下想着停下休息解疲再上路也不迟。刚入草棚,便见草棚之处悬挂着一块价格牌子,茶凉三文钱一碗。回想起长姐画好的图纸之上正有此处,盘算着路程,己经离京城有些路程了。“老板,来一碗凉茶。”
我临桌坐下。“好耶。”
还未闻其人,便先闻其声,不一会儿,一碗凉茶便送至了我的面前,口干舌燥之下便将面前的凉茶匆匆下肚。方觉凉茶还不够,欲叫老板再给我添一碗之时,我心上一紧,眼前所看到的情况让我心中生疑,甚至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这处凉棚的位置正值四方交界处,想来是个不错的位置,生意也当是红火。可令我不解之处便是,生意好的同时,为何老板草棚之中只留有二张桌子,若是生意红火之时,只怕连喝茶的桌子也不够,而此时正值响午,应当停顿休息的路人不少,我能想到的问题,这茶棚老板又怎会没有想到呢?我再四处张眼望去,草棚之内除了我与那名话不多有些诡异的老板,并不见他人,糟糕,我竟大意了。想到这时,我欲起身离开,眼前一阵模糊感袭来,接着便是头晕目炫,再接着便是眼皮越来越重,直至陷入一团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