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晚膳用完,两个人在暖阁里说了一会儿话。 说是“说话”,其实也都是胤禛在说,宁樱在听着罢了。 眼见着西洋钟的时辰一点一点的往深夜走了,胤禛看着面前人——明明眼皮都快撑不起了,还拼命的忍着打哈欠。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这性子……困了何必强撑?朕是喜欢同你说话,可也不是不让你睡觉。”
宁樱冲着他一笑,人就倒在他肩头上了。 胤禛声音不由的就温柔了下来,抬头对着外面喊奴才将热水送进来。 两个人洗浴之后,这才在床上并排躺下。 想到皇后的事情,胤禛冷不防地就说了一句:“大丫头倒是有这个心思,可惜呢,皇后那边一直瞧不上。”
宁樱知道“大丫头”指的是大格格。 她听得似懂非懂——不管乌拉那拉氏瞧得上大格格还是瞧不上,多年前,她就已经是乌拉那拉氏认在玉牒上的女儿了。 但是如今听着万岁这话的意思:倒好像皇后一直到现在还是意难平似的。 难怪之前在潜邸中这么多年,胤禛却始终不愿意把弘昐改给乌拉那拉氏。 这么想想,也不知道是大格格的幸运还是大格格的悲哀了。 …… “如今还是过年里,等出了正月,朕给你抬旗,抬入满军镶黄旗。”
胤禛一手环抱着她的肩膀,忽然猝不及防的就转换了话题。 宁樱还趴在他的怀里,听见这话就愣住了。 她抬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胤禛,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抬旗?”
胤禛嗯了一声,说完了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朕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登基这几年来,前朝一直忙活的很。”
宁樱慢慢的收回了眼神,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皇贵妃了,又有这么多子女。 其实若是按照外面的眼光来看:她这个所谓的皇贵妃已经大大的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 非常敏感了。 在这种前提下,万岁居然还要给她抬旗——不用问,就只有一种可能:万岁在为扶她上中宫之位铺路。 “朕给你抬旗之后……”胤禛一边说着,一边来了精神,手肘撑着床铺,支起了上半身,看着宁樱就沉声道:“无论什么人,只看着你的姓氏就要敬三分。”
他伸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才道:“樱儿也不必惶恐,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道:“你虽然是朕最宠爱的皇贵妃,但在朕的心里——你便是朕的妻!”
宁樱呼吸都摒住了。 看她这模样,胤禛伸手就在她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才道:“咱们大清,可以有资格被抬旗之人,要么就得立有大功,由天子直接抬旗;要么,便是皇后、皇贵妃及其母家在下五旗者,皆编入上三旗,用以抬高身份。”
而宁樱的皇贵妃身份,其实本来就是符合条件的。 换句话说,从雍正元年起,她其实就可以直接抬旗了。 不过是万岁本来已经多年极宠她了,乍然又是皇贵妃又是抬旗的,怕水满则溢,福过伤身,这才有所抑制。 “皇后那边,她既然能打弘历、弘昼的主意,想必朕的打算,她也对你说了。”
胤禛毫不避讳地望着宁樱。 宁樱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皇后逝世之后,要将自己扶为继后。 她本来是微微低着头的,这时候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扫过胤禛雪白的里衣,宽阔却精悍的肩膀,最后落在他紧盯着她的眸子。 他微微侧着头看她,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然后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握在自己的掌中,笑意盈盈地一边望着她,指腹轻轻在她掌心里揉捏。 …… 天刚刚亮,外面就有了动静,听起来急促慌乱,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宁樱本来还在睡梦之中,也被吵醒了,听着这外面的动静,她心里忽然就不由得颤了颤,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胤禛也被扰醒了,一边伸手给宁樱将被子盖紧了,这才伸手挑开了床帐子,喝道:“什么事?”
来送消息的奴才止步在外面,婷儿快步走了进来,跪在床前才紧张又慌张地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 外面送信的华寇已经哭了起来。 胤禛脸色也僵了起来,一伸手将被子掀了起来,奴才们连忙上前来伺候皇上穿衣穿靴。 等到走出去,天地一家春的华寇才泣不成声的把事儿说了一遍:“……奴才夜里寅时三刻还伺候皇后娘娘喝了水,娘娘只说口渴,连喝了三大盏才睡下,奴才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暖阁里桌上趴着守着,开始还听皇后娘娘一直叹气,结果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娘娘忽然就没了动静!是奴才蠢——只当娘娘是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没敢过去扰醒了娘娘,谁知道后来……后来再去看的时候……娘娘已经……” 想来,在皇后停止叹气的时候,也就已经停止了生命的最后一丝脉息。 华寇说到这儿再也难掩悲痛,给胤禛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便痛哭不止,再难起身了。 …… 天地一家春里里外外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们全部跪在地上痛哭。 妃嫔们住的偏远,还有的听见消息迟,没有能第一时间赶得过来,阿哥住所那边,也已经有人去通知了。 倒是两个抚蒙的公主离得近,已经到了。 听见皇上驾到,两个小公主过来给皇阿玛行礼。 宁樱跟在胤禛身边,本来是被他一路握着手的,这时候到了暖阁门口,胤禛忽然就松开了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怕不怕?怕的话就先在外面等着朕,等她们都来了,你再带人一起进来。”
宁樱其实倒不怕,但是听胤禛这么说,又看两个小公主还都是孩子,这时候在满殿内外的哭声中眼巴巴地望着她。 宁樱点了点头。 眼看着胤禛跨步走了进去,宁樱对着皇后的暖阁门口,带着两个小公主,缓缓跪了下来。 想着华寇刚才说的“皇后娘娘叹了一夜的气。”
乌拉那拉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晚,胤禛依旧没有半分意愿想陪在她的身边。 她的这一生,得到丈夫的最后一句呵斥,也不过是六个字“亏你想得出来!”
宁樱默默地垂着眼——胤禛对她自然是很好的。 深情之人,转身便是别人的绝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