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粥很快被盛在碗里,送了上来。 苏培盛很有些意外——贝勒府里的女子为了讨好四阿哥,也不是没有亲自下厨的。 但是像宁格格这样,仅凭靠一只梅花炉,就做出成品来奉上来给四阿哥,还是少见。 他微微眯着眼,在旁边斜了眼瞧着托盘中的粥碗。 一开始,他把梨块看成了碎冰,只以为宁格格为了这凉粥足够清凉,还往里面加了碎冰——苏培盛刚想提醒四阿哥注意身体,才看清那是雪白的梨肉。 苏培盛倏地住了口。 四阿哥拿着银质小勺随意搅动了几下。 雪白的糯米粒粒饱满,在浓稠的米汁中轻轻翻滚——方才听宁樱在旁边说:这绿萼粥里面既有蜂蜜、又有冰糖。 他以为口感会相当甜甜腻腻,谁知道喝了一口,却有些惊喜的意外——甜度控制得刚刚好,只在舌尖上感受到一点清冽的微甜,化开就不见了,只余水果的芬芳。 一块块形状整齐的果肉浸在糯米粥里,凉意扑面而来。 这天气有些暖热,一碗水果粥下肚,着实舒服。 四阿哥不知不觉,居然就将一碗绿萼粥都喝完了,只觉得方才一路走过来的微汗都没了。 苏培盛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一下子哑口无言了:这宁格格居然比膳房的厨子还能摸清楚四阿哥的口味! 就这么简单的一碗水果凉粥,能让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四阿哥喝了个底朝天。 而且看样子,四阿哥是真喜欢这粥! 并不是因为喜欢宁格格,所以才将她做的粥喝光了。 苏培盛琢磨思忖之间,想到宁格格这儿每天给墨痕准备的狗饭——开始他只以为宁格格不过是会养狗,懂养狗,所以才碰巧对上了墨痕的口味。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觑了宁格格的手艺。 这水平,至少抵得上半个民间大厨啊…… 晚膳之后,四阿哥在宁樱屋里随意看了看,顺手就拾起了桌上一卷纸张。 “你还抄经?”
他定睛,看清了纸上的文字,微微一笑,抬头问宁樱。 宁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听四阿哥问话,她抬起眼来,抿着嘴唇,神色里透着一点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她低头,好看的眉尖轻轻蹙了一瞬,随即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轻声道:“是,还抄了不少呢!”
她一边说,一边眼光落在他手上。 看四阿哥放下了手中那张心经,她立即就过去,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捧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在一旁的筐子里。 筐子里的纸张已经有不少了。 其实下面大部分都是武格格之前给她抄写的,上面压着的几张都是她白天里刚刚抄的。 但是这样看起来,数量也挺可观了。 四阿哥微觉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晚上侍候就寝的时候,四阿哥留了留心,果然便见宁樱举动之间,手腕一遇到要抬高的动作,确实是有些酸痛困难的样子。 等到奴才们都收拾好了洗漱的东西,退出去之后,坐在床沿旁边,宁樱按照规矩,抬起手去给四阿哥解扣子。 四阿哥却按住了她的手:“无妨,我自己来。”
宁樱对上他的眼睛,就看四阿哥眉头挑了一下。 两人距离极近,四阿哥忽然怔了怔,问她:“眼睛怎么红了?”
宁樱半抬着眸子看他,一副迟疑的样子,小声软软地道:“红了吗?妾身不知道呀,许是抄经抄多了,眼睛熬的也是。”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 四阿哥清冷的声线不自觉放柔了一些,低声道:“前几次过来,也没见你抄经,怎么忽然就抄了?”
宁樱神情有些慌乱,遮掩着道:“我……妾身……” 她涨红了脸,将手背在身后,忽然就扯开话题,难得主动地道:“四爷,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下吧。”
四阿哥喉结滚了滚,眼神更深了些,倒也没再追问,顿了顿,伸手揽住了宁樱的腰。 …… 第二天一大早,四阿哥就要进宫,走得早,半路上,却还不忘了把苏培盛叫过来:“差人去看看这阵子后院有什么动静——宁氏抄经书,眼睛都抄红了。”
他说的淡然,苏培盛心里却有数,立即神色一紧,郑重其事地答应下了。 然后等到四阿哥出宫,苏培盛就过来悄咪咪地汇报了:原来前阵子李侧福晋擅自下令,让后院里所有的格格们都替她抄心经,尤其是宁格格,听说还被特殊对待——李侧福晋亲自到了她院子里,下令让她抄一百遍,不到李侧福晋满意,这事儿就不能了结。 四阿哥淡淡听着,想着昨晚上宁氏那熬红了的眼睛和酸软的手腕,还有她跟一只小老鼠守护屯粮一样,小心翼翼把装着佛经的筐子护在一边的动作。 一百遍…… 抄出一张满意的放进筐子里,就这么一张一张,一点点攒起来,可不得小心保护着吗? …… 傍晚时候,四阿哥难得地来了福晋正院。 这不是平日里四阿哥会来的日子,乌拉那拉氏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正好四阿哥还没用膳,正院里顿时摆上了热腾腾的锅子。 华蔻在旁边提着侍膳筷子侍候。 月色满窗纱,映着窗外花枝疏影横斜,隔着膳桌,乌拉那拉氏在袅袅的热气中,就开始扯了话题来说。 说着说着,她就很自然地扯到了李侧福晋让格格们抄佛经的事上。 乌拉那拉氏叹了一口气,婉声道:“宁格格是个老实孩子——前儿来我这儿请安,手腕没劲,差点把茶盏给摔了,可怜她看在我面前失仪,吓得立即起来请罪,就这样,还不敢说实话呢——最后还是武格格把事儿给说清楚了……” 四阿哥只是沉默地动着筷子。 乌拉那拉氏抬眼觑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笑眯眯地道:“四爷也别怪李妹妹,她到底年轻,还有些小女儿家的娇气,又是大着肚子,爷往宁格格那儿去了几次,李妹妹心里不痛快,闹腾几下,总是要撒撒气的不是?”
她放下了筷子,笑吟吟地亲手剥了虾,淡粉色的虾肉在灯火下分外明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