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那个暗汹涌的周末,凤城就下起了雨来,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却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聂良辰将方圆改建成了天辰集团的总部,大刀阔斧地开除了将近一半的人,只留下了他过去掌权的时候建立起来的核心,人眼冗杂曾经是让凌苏很头疼的一个问题,就像长在动脉上的一颗毒瘤,明明知道迟早会要了命,却狠不下心将它彻底切除。然而被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这么割了,丝毫没有手软或是留情,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也渐渐开始对合并的这件事觉得没那么愧疚,她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虽然结果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那天刚开完了会,雨还在没完没了地吓着,原本安静的午后,凌苏办公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强行踹了开来,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桑榆,凌苏知道有些事情到底是瞒不住。“什么时候的事?“桑榆只定定地站在门口问她。凌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只是实话实说:“就在你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那一天她本来是去堕胎的,那一天她逼着自己放弃了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可是对于方圆,她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她曾经站在方景天消失的那个码头发誓说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它。就这么被合并了,叫她怎么甘心?怎么能够不恨?桑榆听着已经显了形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凌苏的办公桌前,撑着两手让自己凑在了凌苏的脸边,一字一句地问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将方圆,让给那个聂良辰?“凌苏很清楚桑榆的身体状况,自从上次撞车之后只能在医院里保胎,就这么跑出来,已经是冒着很大的危险了。她不想桑榆再受到刺激,只好绕到她的身后,扶着她在一边的沙发里坐下了,竭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地说:“桑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聂良辰只是合作,方圆还在,我并没有把它让给谁。“桑榆突然安静了下来,歪着头像是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了凌苏好一会儿,才说:“三哥到底喜欢你什么呢?为了你,他连命都没了,而现在,方圆没了,念念也没了,凌苏,你觉得你对得起他吗?“凌苏惊呆了,一直以来她没想过是不是对得起他,她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却没想到到最后却成了所有人心里最最罪大恶极的一个人。是她辜负了方景天的情深,更有负了他的托付,就连他唯一的血肉至亲她也没能守住,或许就像桑榆所说的,她真的对不起那个为她付出了生命的那个人。“你以为我真的好受吗“?凌苏不敢在看一眼桑榆盯着她的眼神,匆忙地跑到了窗下看向了迷蒙的雨幕,”我跟景天分分合合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可是他走了,留下了残缺不全的另外一半,就算是忍辱偷生,也要帮他走完这一程。后来遇到了聂良辰,我以为是景天他把他带到了我的身边弥补我的不完整,我承认我沉沦了,我竟然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可是桑榆,有些担子太重了,我担不起,我现在只想过一些简单的日子,只想忘了让我苦乐参半的方景天。“桑榆知道她正在哭,她看着凌苏颤抖着的肩膀,心里也涩涩地很不好受,她以为眼前的女人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能够遭受更重的创伤,这时候才发现,她不过也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她也拥有着如花一样的美好的青春。“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那就算了吧,但愿你跟我都还能有权力拥有幸福。“桑榆说着离开了沙发,一手捧着渐渐变得很重的肚子,艰难地往门口挪动着。凌苏回身见她迟钝的动作,心里涌上一阵担忧与恐慌,连忙过去扶住了她颤巍巍的身子,再看她的一张脸,已经惨白地像蜡纸一样了。“桑榆,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凌苏拉着她的一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将她慢慢地放到了一边的沙发里。桑榆捧着肚子,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了下来,一阵钝痛过去,才听她微弱地说:“我,我的肚子,肚子好疼。“凌苏已经察觉出了异常,撩起了她的裙摆,一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惊恐地发现,桑榆的的裤子上,已经被血濡湿,那个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了。“桑榆别怕,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一边冷静地安慰着,一边拨通了仁德医院的电话。桑榆也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血液的流失,揪着凌苏的手腕,羸弱地嚷着:“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吧。凌苏又想起了凌可,或许当年在产房里,她也是这么哀求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在桑榆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凌苏做出了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直到医护人员将桑榆抬上了车,直到她木讷地看了又看自己满手的鲜血,她几乎还只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只是这样的梦,永远也不会醒了,她知道。桑榆的孩子没了,雨却停了下来。弱弱的阳光穿透了云层落在了她的身上,却再也照不透她早已阴冷的心。她在码头上站了一夜,那湖面波光粼粼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可是就是这涤荡了一切的湖水,吞噬了她的方景天,也埋葬了她所有的希望。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指缝里残留的,是桑榆的骨血,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刽子手一样残害了一个来不及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也从而毁了桑榆原本安宁的生活,她恨,恨这个世界,恨这样没有的自己,她冲着湖面大声地喊:“方景天,我恨你。“她恨他就这么走了,她恨他留下了她一个人,面对着满目疮痍的人生。聂良辰就躲在不远处的集装箱旁边,静静地陪着她站了一夜,脚下的烟头已经堆得很高了,听她说那那句“恨“,竟然觉得痛快淋漓,竟然不觉着心疼,或许她早就该恨了吧,或许这一句“我恨你“已经晚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