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县,官驿。 白天下过雨,晚上虽然雨停了,可是尽管关上窗户,潮冷的空气还是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 床上只有一床不知道几年没有拆洗过的棉被,混合着汗味和潮气,白慧宇咬咬牙,裹紧身上的衣裳,终究还是没有把被子盖在身上。 父亲放着舒适的客栈不去住,偏要带他住在官驿里。 白慧宇还是第一次住官驿,没有想到竟然简陋如斯。 当然,官驿里有更好的房间,但那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秀才能够住进去的。 大周官驿的房间按照品级分配,他们现在住的房间还不算是最差的,最差的是大通铺,多是给童生或者官员随从住的。 白慧宇觉得很冷,隔壁屋里传来父亲白三老爷的鼾声,白慧宇第一次佩服起父亲来,这么破的地方居然也能睡着。 他想让长随刘海去要点热水,忽然想起刘海和父亲的长随一起住在大通铺。 白慧宇叹了口气,抱紧身体。 堂兄和父亲真是多此一举,明明早就给了五百两银子,那件事已经翻篇了,他们竟然还要让他回京城,他回去做什么?他是被仙人跳了,他又没有做错事。 父亲质问他关于梁齐家的事,这更不关他的事了。 没错,他的确和梁齐家一起去过胭脂胡同,可是去过胭脂胡同的人不计其数,也没有谁真的会花五千两银子给花娘赎身,梁齐家是自己蠢,这难道也要怪他? 他也的确没有借钱给梁齐家,他知道若是把钱借给梁齐家,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把梁齐家卖了,也不值五千两,他又不傻,为何要借? 至于让梁齐家去找郑家借钱,那也是被那傻货给缠得烦了,这才给他指出一条路来,他也没有想到,梁齐家会让郑家当成奸夫给抓了。 说来说去,全都是因为梁家教子无方,梁世白梁大人在外面苦心钻营,却把家里的儿子养成了傻子。 所以这事怪不到他头上,要怪就怪梁齐家太蠢。 白慧宇翻了个身,太冷了。 他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不似父亲长年在外经商,他受不了这种颠簸之苦,更受不了这气味难闻的被子。 白慧宇披衣下床,向门外走去。 路过父亲的房间时,他侧耳听了听,父亲还在酣睡, “您睡吧,我去问问有没有熏香,给银子就不信他们不给。”
白慧宇自言自语。 白慧宇就不信官驿里会没有熏香,若是有一品大员或者勋贵子弟住进来,嫌屋子里有味道,找他们要熏香,他们敢说没有? 白慧宇相信,除了科举以外,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用银子不能搞定的。 比如他被凤阳书院开除,仅用了一个月,他就进了泰山书院。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官驿的大堂里,几名驿卒正在打瞌睡,一名驿吏坐在圈椅上,仰着头睡着鼾声震天。 白慧宇走到驿吏对面,敲敲旁边的桌子:“醒醒,醒醒。”
驿吏被惊醒,见是傍晚时住进来的秀才,驿吏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啥事儿?”
白慧宇陪着笑,道:“大人,请问您这儿有熏香卖吗?”
他说那个“卖”字时,加重了语气。 “熏香?没有!”
驿吏重又闭上眼睛,香料是贵重之物,全都被驿丞锁起来了。 白慧宇想骂人了,强压着怒火,忽然想起今天来官驿之前,路过一户人家...... 凭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这种小地方就是好,随便租处院子就能做那种生意,不像京城,想做生意就只能去胭脂胡同翠花胡同那种扎堆的地方。 白慧宇想到那粉红的纱幔,墙头上探出来的红海棠,他便心痒难耐。 他这会儿出去,快天亮时再回来,父亲住在隔壁不会发现,真若是被父亲发现了,他就说在客栈里住了一晚。 白慧宇穿过前厅,向官驿外面走去。 官驿外,两名官兵正牵着马匹往里面走,有驿卒过来接过他们手里的缰绳,看到他出来,那两名官兵问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为何不睡觉?”
白慧宇有些奇怪,这两兵官兵口气不善,倒像是在盘问他。 这是官兵,并非驿卒。 白慧宇虽然心中不悦,可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屋里味道不好闻,我去找间客栈凑和一晚。”
官兵没有再问,挥手让他走了。 白慧宇走出官驿大门,刚刚问话的那名官兵对另一个说道:“听见了吗,屋里味道不好闻,多亏咱们早来一步,走,把驿丞叫起来,问问他有没有熏香。”
虽然白天时只是多看了几眼,可是白慧宇却还是轻车熟路找到了那户人家。 果然不出所料,大门外面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灯笼上画着鸳鸯戏水,鱼游莲间,白慧宇轻轻一笑,便要去扣院门。 忽然一条黑影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木棍抡起,打在他的脑袋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向这边驶来,那条黑影身子一颤,掏出匕首,朝着白慧宇的心口刺了下去,接着他拔出匕首,快步跑开,消失在黑夜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忽然,马上一人勒住缰绳,他吸了吸鼻子,对紧跟其后的人说道:“你闻到了吗?新鲜的血腥味。”
那人面无表情,摇摇头:“没有。”
他觉得自己的回答是多余的,因为问话的人已经翻身下马,向路边的大柳树走去。 他只好也跟着下马,其他人也相继下马。 大柳树后面,躺着一个人。 随从举起灯笼照在那人身上,那人面白无须,是个年轻人,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还真是新鲜的血腥味,不过要凑近才能闻到。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裴涣站在二尺之外,问道:“血还没有凝固,还有气吗?”
鼻子很灵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灯光把他的面颊照得雪白。 “有气,你来看看,这人有些意思。”
裴涣站着不动,道:“又没死,等他死透了我再去看。”
他是仵作,又不是大夫。 “这人的心脏长在右侧。”
沈逍的声音在夜色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