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深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乖，不要说话，就这样陪着我。”
锦瑟不敢动了，乖乖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原本略快的心跳一点一点平稳下来。她被他圈着，一动不动，手脚都快发麻了，才扬起眼睫费力的去瞅他：“顾庭深，你怎么了？”
顾庭深闭着眼睛，无言的摸她的头发，锦瑟想了想，伸手去挠他腰侧的痒痒肉，“顾庭深，你说话啊，你别这样，我害怕。”
“阿姨会出国接受治疗，我父亲会陪着她一起去。”
顾庭深扣住她不安分的手，终于缓缓开了口，语气中满是无力与浓浓的怅惘。锦瑟懵了一下，好似没听懂他的话，片刻之后，才难以置信的反问了一遍：“你说她要出国接受治疗？”
“是的。”
顾庭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摸了摸她还留有伤痕的脸颊，喑哑着嗓子道，“我曾请过专家给阿姨看病，她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虽然接受过治疗，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其实何止是没有效果，准确来说是越来越严重，几乎已经到了心理扭曲的地步，她一旦没有控制好情绪，思想走入某个牛角尖，会做出什么来没有人知道。锦瑟一直知道符婉清有病，但是她看她总是一副高贵端庄的样子，误以为她的病早就好了。原来从来没治愈过……可是眼下她突然答应出国治疗，是代表她认输了吗？她难道不怕趁她不在的时候，她和顾庭深破镜重圆吗？她不依不饶的横亘在他们之间这么久，一夜之间就要放弃了吗？这太不符合她的作风了吧？“她为什么会答应出国？因为你……做了什么吗？”
锦瑟紧张而认真的盯着顾庭深。顾庭深目光幽暗的回望着她，静默的看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绯色薄唇轻启，缓而重的吐出几个字：“我并没有做什么，她是主动提出的。”
“怎么会？我想不明白？”
锦瑟拿开他的手，满眼不解的盯着他。轻柔的吻如同羽毛一样，突如其来的落在眉间，又移到眼睛、鼻尖上，最后停留在唇间，顾庭深扣紧了怀里的人，唇瓣贴着唇瓣，含糊不清道：“锦瑟，不用想明白，这是阿姨她自己的决定，你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好了。”
锦瑟看着近在眼前的、泛着温柔的俊脸，迷迷糊糊的想，现在这个样子，也的确是抽不出心思去想了……顾庭深太久没和她亲近，本来只是清清淡淡的一个吻，渐渐就有些收不住了，可是又惦记着她不舒服，在吻上她脖颈之后，深深吸了口气后，从欲望当中抽离出来。“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情，吃饭的时候我叫你起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充斥着浓厚的、被压抑的欲望。锦瑟耳后直发烫，暗暗唾弃自己又为色所迷，她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主动爬进了被窝里。顾庭深没有立即走，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她她侧躺着的背影上，好一会儿都没有挪开。她想不明白符婉清为什么会主动离开，他却是隐约明白。符婉清曾经那么不依不饶，是因为她以为他不爱锦瑟，他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甚至，曾经他自己以为他真的不爱锦瑟，不过是满怀愧疚与怜惜。可事实是，除了愧疚与怜惜，他也……爱锦瑟。他的爱情要么不存在，既然有了，必定坚不可摧，所以符婉清选择了……知难而退。——符婉清和顾元鸿出国的那天，锦瑟打车去了机场。她站在拥挤人潮之中，远远看着符婉清与顾庭深、祁然道别。这个美了半生的女人，风韵依旧，只是眉眼之间的落寞哀伤再难掩盖。她装成贵妇人，光鲜的活着，可事实上，她从来都不幸福。锦瑟幼时见过太多她疯狂的样子，但也见过她幸福微笑的样子。在某个黄昏或者某个清晨，她背脊笔直的坐在画板前，手中的画笔慢慢勾勒出流畅明快的线条……大约是回忆让锦瑟大脑一热，她突然穿过人群向她走去。符婉清似乎早就料到了锦瑟的到来，她抬了抬手，阻止顾庭深和顾元鸿说话，自己兀自走向了锦瑟，脸上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淡笑：“我知道你会来的。”
锦瑟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从何开口。她对这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女人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浓烈的怨恨，也有深深的渴望。没有人不渴望母爱，即便是被母亲抛弃的人。“我一直都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真的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锦瑟的声音很低很低，近乎哀求。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恨她。“锦瑟，不要问了，如果你知道了，你只会后悔问我这个问题。”
符婉清眼神一暗，复又微微笑着，平静的不似她本人。锦瑟执着的看着她，她也毫不躲避的回视着，唇边带着淡笑，是那种优雅矜贵的淡笑。锦瑟知道这个答案注定得不到了，她极低的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头。两人一时沉默。片刻之后……“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
锦瑟垂着头，声音低低淡淡，仿佛不带一丝感情，“那晚，你既然算计了我和宋邺承，为什么干脆不用了催情的药物，让我们坐实了关系呢？顾庭深那么自负倨傲的人，如果我和宋邺承真的怎么样了，他即便会和我重新在一起，心里也从此有了隔阂，也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再要我了，这样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为什么只是给我下了迷药呢？”
符婉清瞳孔骤然紧缩，秀美绝伦的脸像是僵住了，她默了一瞬，才看似平淡道：“虽然我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但是……这种方式太下作太不堪了，我……不想用。”
她极缓慢的说着，身侧的手指却渐渐揪紧了衣角，纤长柔美的指节慢慢发白。锦瑟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只是淡然的看着她脸，闻言点了点头，之后又觉得没什么话要说了，便又冲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脚踏出去一步，又顿住了……锦瑟眨了眨眼，看着能映出人影的地面，轻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在那么一瞬间是爱着我的，有没有在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一个女儿是幸福的？”
符婉清浑身一震，她那颗千疮百孔到早已坚硬冷漠的心突然被狠狠一击，有了痛感。“我不知道。”
她努力稳住心神，涣散的瞳孔微移，看着别处，轻声给出了答案。这样啊……锦瑟垂眸，淡淡的“哦”了一声，“那好吧，祝你在国外治疗顺利。”
她平平静静的祝福道，迈开脚步，走回了人潮当中，低低的声音被人潮挤散开来，“谢谢你……还对我存了一丝恻隐之心。”
你试图将我和宋邺承凑作堆，但还是给我留了一线生机，一条退路。谢谢你给了我生命……即便你曾想收回我这条命。谢谢你曾教我画画，谢谢你也曾给过我快乐的童年时光……虽然寥寥无几。谢谢你，可是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顾庭深看着锦瑟回到人群当中，又渐渐走出机场大厅，他没有拦她，因为他知道她会在外面等他。顾庭深看着锦瑟的眼神有多么温柔而笃定，顾元鸿看着顾庭深的眼神就有多么羡慕而怅惘……“庭深，你比爸爸强太多了。当年是我亲手丢了爱情，此后注定一生活在愧疚与弥补当中。我很庆幸你比我清醒，比我有魄力，没有重蹈我的覆辙。”
顾元鸿的语气里漂浮着厚重的自嘲。如果当年他能强硬一些，没有和符婉清分手，也许就没有以后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顾庭深眼里的柔情褪了一些，放到父亲身上的视线带了几分探究，“爸爸，当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陈年往事何必再提，我带婉清出国治疗，也许就在国外定居了，再也不回来。你和锦瑟……以后只看未来，不要再揪着过去。”
顾元鸿打断了他的问话，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略带担忧道，“你破坏了和沈家的联姻，沈家和顾氏那些野心昭然若揭的分支旁系日后只怕会联手，还有……”顾元鸿顿了顿，面色复杂的从不远处的符婉清的身上扫过，“婉清从没放下过，她一直想报复尹家，这次她把尹家扯进来，说到底还是想借你的手毁了尹家，她知道不论她这一次的计划有没有成功，掺和进来的尹家都会成为你怒火下的牺牲品。”
顾庭深眼眸微垂，眉目间埋了一丝戾气，嘴角勾了一抹寒凉的笑，他温淡而冷静的开口：“爸爸，我不喜欢挑事，可如果是我的阻碍，我自然该一一清除，您说呢？”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无波，却隐隐透着一股暴戾。顾元鸿看着他，突然想起那晚他对着Dynast保镖下令时的冷厉杀伐，不由得感慨的点头：“也是啊……”他的孩子早就已经成长为了他无法想象的模样，他除了祝福、除了引以为豪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必做。——机场大厅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顾元鸿牵着符婉清进了闸口，顾庭深和祁然也转身出了大厅。机场外，锦瑟正靠着墙，安安静静的站着，侧脸看上去温婉而沉静，曾经那么张扬的活力好似在一夜之间被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