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全看着他,张云霆顿时尴尬了。没想到,竟是为了让他的车驾能顺利进城!“是我大意了!”
李晏之也是自责:“上次我来时,见到满城尸体已死去多日,开始腐烂发臭,本想着无碍,只需找人抬去埋了即可,谁能料到还会传染瘟疫?”
“你说什么?瘟疫?”
张云霆吓得不轻。王恺面色惨白:“怪我!是我害了兄弟们。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万不可再碰触死尸。”
“王兄且慢。”
李晏之沉吟片刻,“事已至此,这么多死尸在城中,如果放任不管也不是个事。”
“什么意思?”
王恺连声音都变了,“你想让王家军去清理尸体?你疯了吧?尸体会传染瘟疫,你这是想让兄弟们去送死!”
李晏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李晏之身为安丰县代县令,保护一城百姓,是我的责任。”
李晏之脑海里浮现的是,林秀牵着他的手,坚定地走在无数难民中的画面……那一刻,她一个弱女子,没有退缩!没有逃避!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语气掷地有声!“王将军,身为将士,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兄弟们的命是命,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何况,安丰县乃是通往京都金陵的官道要隘,不容有失。”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既然我们来了安丰县,这座城里的死尸,就必须尽快清理干净!”
“否则,后患无穷。”
张云霆愣愣望着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心中是深深的震撼。这混世魔王,好像变了……如此有担当的话,可不像是金陵城那位,整日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惹是生非的英国公府小公子能说出口的……“少特么跟我讲大道理!”
王恺厉声怒骂,双目赤红:“我只知道,你要让我拿王家步兵营三千兄弟的命,去守护这么一座死城!”
“你能眼睁睁看着瘟疫蔓延?让这些死尸继续感染更多的人?城里的百姓是跟你王氏没关系,所以你可以理直气壮见死不救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李宴之怒吼:“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孰轻孰重,分不清?”
“我只知道,兄弟们跟着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在这里!要死,也该战死疆场!”
王恺神色痛苦,左右为难。李晏之也是个有脾气的——“好!你怕死,我不怕!”
“这件事你不肯做,我来做!”
“带着你的兵,滚吧。”
张云霆忙劝:“别冲动别冲动!好好商议不行吗?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不就是清理尸体吗?城里又不是只有咱们,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说了,尸体有瘟疫,当心点别碰到……不救……”一语惊醒梦中人!吵得面红耳赤,眼见就要翻脸的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目光犀利。“咳……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张云霆心肝颤了颤,“你你你们想干什么?别动手!别动手!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我我我还比你俩官职高,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啊——救命——”李晏之单手拎着张云霆,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鬼叫什么?”
“本公子还能对你一个弱鸡动手不成?”
“有个事交给你。”
张云霆结结巴巴问:“什什什么……”“挨家挨户,去告诉全城百姓,碰触死尸会感染瘟疫。若有人自愿搬运死尸,按人头算,一尸,十两。”
“就这事?”
张云霆松了口气,“那你倒是先放我下来啊!拎着我算怎么回事?本侍郎不要面子的吗?不对,你之前不是说你没钱吗?这回怎么又有了?”
李晏之松了手,握拳,作势欲打。张云霆缩了缩脖子,掉头就跑。小时候被打怕了,到现在见了这混世魔王还有心理阴影,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空气忽然安静,只剩尴尬了。李晏之自知,适才一个激动,话说得有点重,清了清嗓子酝酿着该道个歉什么的。“我也去。”
王恺撂下一句话,直接溜了。某贵公子压根没有解释的机会,感觉自己这位新上任的安丰县令,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要钱没钱,要啥没啥,这下还把林姑娘的表哥连同琅琊王氏一并给得罪了,真是,又窝囊又憋屈。小小安丰县,已如此棘手!想他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皇伯父,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只怕是更不容易!他的名字,是他家老爷子亲自取自“海晏河清”中一字……李宴之忽然有些懂了。天下太平,感觉好遥远。……安丰县忙着清理死尸善后时,正阳县城东,韦府里走出一对父子。“爹,待会儿到了县衙,在三位大人面前,您老可别犯糊涂。千万记着,生员的名额对咱们韦家至关重要,比我和堂兄两个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您老就算不喜欢我们二房,总得替长房我那两个侄儿,谋个锦绣前程吧?”
韦达苦口婆心再三劝说,仍不放心。韦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张了张口想反驳,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一条命!换,家族的前程!韦老爷子心底的这杆秤,如何也不能平衡,但他还没年老昏庸,孰轻孰重,明明白白着呢。他只是心中不忿,气不顺。倘若,官府将杀人凶徒绳之以法,秋后问斩,长子的仇算是报了,可官府该做的也都做完了,了不起发一笔抚恤金。岂会平白无故,再给他们家五个生员名额?县衙三主,昨日亲临韦府,名为探病,实则就是想表明官府的态度:息事宁人!韦家不追究,杀人凶手的罪责。县衙以五名生员的名额,作为交换……哦不,作为嘉奖。只因,凶犯逃狱了,若不息事宁人,怕是县衙要担一个看押人犯不力玩忽职守的罪责。唯有息事宁人,才能将此事轻拿轻放,对谁都有益。这一路,韦老爷子已想得很通透。不料!到了县衙,却吃了闭门羹,门房一句“大人不在,有事改日再来”。父子二人打听了一番,才知城东昨夜出了桩命案。据说,死的是孙员外家的第六房小妾柳依依。县衙三主,如今是焦头烂额,天没亮就联袂去了案发现场,的的确确并不在县衙。韦达一听,心急了:“爹,咱县今年不太平,县衙人手不够,儿子也不能总告假,不如先送您回府?”
“那怎么行?一道去。”
老爹发了话,韦达不好违逆,只得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父亲前往城东孙家。仵作正在查验尸体。身怀六甲的柳依依倒在血泊里,死状可怖,却并非死于疫病,而是被人所害。凶器是一把匕首,正中心口一刀毙命。而且是,一尸两命。年方双十的柳依依,无父无母,本是怡红院的歌姬。那天,年近四十的孙员外去喝花酒,一听到柳依依那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便动了心,没多久便给她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