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这支不足二十人的医师小队,便自行去了徐主簿那边,一位大夫接待一位病患开始看诊。自然是为了先排查一遍,谁感染了瘟疫?那四名衙役,也将两个大箱子分别抬至桌前。王铁柱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一个个事先准备好的小牌牌。其实,就是竹片所制,大小统一,专门打造的,用来证明身份。称之为:竹牌。林秀这才落座,胖妞极有眼色,早已动手研磨。王铁柱转头看了看,徐主簿刚坐下,身边似乎还缺个研磨之人。鬼机灵的他,便急忙跑了过去大献殷勤。“三爷,小的给您研磨。”
徐主簿抚着山羊须,冷笑:“书背完了吗?”
啊!!!一击绝杀!!!王铁柱听到这话,险些站不稳,哭丧着脸,冲徐主簿瞪眼,“您老嘴巴真毒!”
徐主簿冷哼:“快研磨。”
王铁柱秒怂:“好嘞。”
数千难民,单单登记造册,就是一项极其耗时耗力的工程。只因,林秀不仅要开城门施粥,还打算让这批难民脱离原籍,并入到正阳县百姓之中。唯有如此,方可确保安丰县的难民暴乱之事不再重演。林秀提着笔,一时有些走神……她曾亲眼目睹,大批难民闯入安丰县,在城内烧杀抢掠,死伤无数。近几年,天下战乱不休。中原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几番争权夺霸下来,中原腹地如今归属北周。东京开封府,便是北周京都。而,开封府隶属豫州,恰恰在黄河沿岸。也就是这次黄河水灾的重灾区。真不知北周皇室和豫州境内的北周将士怎么想的,官府不顾百姓死活,不出面赈灾也就罢了,豫州守军怎么也放任难民南下?正阳县,隶属寿州,乃南唐国土。寿州,可说是北周和南唐两国的交界线。从豫州到寿州,从北至南,这一路,北周军若不放任,如此多的难民,岂能出得了豫州?莫非是……因为瘟疫?还是说……排在前面的一位中年妇人,站到了桌前,正手足无措望着她,数次欲言又止。林秀猛然回过神,狼毫笔,饱沾墨汁。“可有竹牌,或鱼符?”
“有,俺有竹牌。”
那妇人急忙从腰间取下悬挂的竹牌,尴尬地擦了擦,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北周的竹牌,等同现代的身份证,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从天潢贵胄到芝麻小官,人手一份。材料一般是竹制或木制,尺寸多有不同,形状以椭圆形和长方形的居多,而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携带玉制的鱼符。林秀接过看了看,在桌上那块新竹牌正面写下:子2。这块旧竹牌,反面同样写了这二个字后,当场被她随手丢进了桌角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竹筐里面。刚写好的新竹牌,则被她递给了那妇人。“下一位。”
那妇人大约不识字,听她如此说,正茫然不知该走该留,胖妞抬手指了指城外粥棚的方向。那妇人迟疑着不敢动,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踉跄了下来。胖妞眼见她挡了路,耽误后面的人,只好站起身带着那妇人离开。“可……”“有有有。”
林秀刚开口,排在后面这位中年汉子忙递上自己的竹牌。见他蓬头垢面,双手指甲里满是脏污,林秀没去接。自顾埋头书写:丑2。“丑?”
中年汉子显然认得这个字,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尴尬不已解释:“俺不丑,只是脏了点。”
他倒是自觉,主动将手中竹牌放在了林秀面前。“下一位。”
上3。这是位男子。“下一位。”
上4。这是位老汉。“下一位。”
子3。这是位……姑娘。……这批难民大多很自觉,主动将自己的竹牌放在桌上,等林秀写完新旧两个竹牌,再主动拿走新的,旧竹牌就被林秀顺手投入筐中。大家似乎也都有羞耻心,看到这个“丑”字,不少人嘴角抽搐,心里多少有些抵触情绪。直到晌午,林秀笔下才换了两个字:寅、卯。日头已上三竿。拿到新竹牌的一批难民,人数不多不少恰好四百九十九人,以被官兵半押送半带路的形式,带去搭好的粥棚,啃上了热腾腾的馒头,喝上了一碗热粥。紧跟着,又是四百九十九人;轮到下一批,同样四百九十九人。豫州难民中,也有不少读书人,渐渐看出了端倪:这位女县令,似乎在用“十二地支”分组。每五百人……咦?怎么数目不对?准确说,每四百九十九人成为一组。如同,军营中的编号。取“十二地支”中的一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男女分开,每四百九十九人,为一组。但,也有例外。比如被她点名,站在旁边等了好半天的那……一二三四五……这几位大哥大姐。他们之中,有的是穷秀才,有的是商人,有的当过兵……数千近万难民,还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领牌入城,谁不想早点领到竹牌早点填饱肚子?有人大胆猜测,这边被点名的人数,怕不是要凑够十二之数?许多难民,被这毒辣辣的日头,晒得睁不开眼。关键是饿啊!排在后面的难民,此刻无比羡慕前面的人,因为他们已领了竹牌,被“护送”去粥棚。眼见不少人已经喝上热粥,吃到热腾腾的馒头,没排到的难民,能不羡慕?不眼馋?不心急?可是,左右看看。徐主簿这边有条不紊,虽进度缓慢,却也和他们这批难民一样顶着烈日、饿着肚子。再看女县令那边!进度明显快很多!有心人还发现,自从她落座,到现在过去好几个时辰,她同样连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婢女胖妞数次端过来的一碗水,始终只是摆设。于是,难民们即便心有不满,心中焦躁,也都自行消化了。反倒是被点名的那七人,心里七上八下,纷纷琢磨着他们几人是不是不够资格?可大家都是从豫州逃难来的,这位女县令何以区别对待?想不通……憋不住的人,便窃窃私语起来。“喂,大兄弟,依你看这算是咋回事?咱们几个有啥问题?”
“俺咋知道?”
“那牌子上,写的啥?”
“像是……符?”
“这位老乡,你咋看?”
“看不透啊!”
“我猜可能是……”林秀突然抬头望来,这几位顿时吓了一激灵,齐刷刷站好,各自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议论半个字。队伍,还是那么长……竹牌,依旧还在发……可是,这么多难民无人管束,自然要生出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