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下,微微波动的江水闪着金光在陆家嘴拐了个弯,向大海的方向滚滚而去。 方自归和大成并肩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方自归看着脚下中山东路上的红绿灯有规律地变换着颜色,大成的视线聚焦在本月刚封顶的上海中心大厦。 成为陆家嘴新地标的上海中心旋转着伸向高空,蓝色玻璃幕墙还剩下顶部一点儿没铺装,好像这座泛着蓝光的建筑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远处的几朵白云像是漂浮在这座建筑的腰间。 “别人家的沙发都是正对电视,你们家的沙发正对着窗户。”
大成说。 “我和云儿基本上都不看电视,那还不如喝茶的时候看看窗外的风光。”
方自归笑道。 “不过说实话,你这里看出去,确实好看。”
“今天上海的天气倒是不错,江对面的高楼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两天我在BJ,站在天安门广场上都看不清天安门城楼上的毛爷爷像。”
此时,云儿和大成太太安馨在厨房切磋厨艺,大成女儿桐桐在卧室里逗着玩具堆里的圆圆和梦梦。 趁着桐桐放暑假,大成带从未去过欧洲的安馨和桐桐去欧洲旅游,就顺便来方自归上海的家里做客。这天,两家人每年一度的家庭聚会聚过了,大成一家正好去浦东机场坐飞机飞巴黎。 大成问:“是因为雾霾吗?”
“对。那看起来比我们老家雾都重庆的雾还要浓,只是吸进去一点儿也不润肺。”
“哈哈哈,现在雾霾凶哦,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严重的雾霾。”
“想一想也真是奇特,自从有地球以来,华北平原的雾霾从来没有像这几年如此严重过,这种现象就让我们这一代碰上了。”
“现在上海、苏州一带也有雾霾了,想想就有些心焦。要是继续严重下去,也许我也要考虑移民了。”
“我相信,当政府下决心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政府是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这将是中国经济腾飞过程中,暂时出现的一个副产品。”
“你这么乐观?”
“其实我透过重重雾霾,倒是看到了一幅积极的画面。”
“什么积极的画面?”
“就是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汽车,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工厂,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建筑工地,当它们一起出现,雾霾来了。中国这几十年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从规模上和迅速上来说,都是过去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才产生了严重的雾霾。雾霾是消极的副产品,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中国就从一个农业国成长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品制造国,这是积极的正产品。”
大成点点头,“确实是。四年前,中国的汽车产销量成为世界第一,两年前,中国的造船业也成为世界第一,所以我给它们配套的测量、测试设备生意才比较好做。”
“我们的高铁也成了世界第一,我们也开始向更高端的大飞机制造进军了。现在大家对于每天发生的变化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我静下心来,跳出当下,回顾从古至今的历史,我自己是觉得非常惊奇。过去几千年的改朝换代,中国人的社会生活方式没什么大的变化,而通过这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人的社会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真的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你看看我们周围,是不是这样?”
“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上海中心大厦,就是这片土地上第一次出现高度超过六百米的房子。”
“今年春节我开车回家过年,全程高速公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古话,第一次被打破了。”
“现在坐在家里就可以通过手机买东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去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出境旅游消费国,有九千八百多万中国人出境旅游,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我们很幸运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这片古老的土地第一次拥抱科学,中国人的创造力从来没有过如此程度的释放,中国也从来没有实行过现在这样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中国正在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
两人聊着聊着,云儿招呼开饭了。 方自归和大成喝白酒,其他人喝饮料,两家人开始热热闹闹地吃饭,方自归和大成就没有再聊特别宏大的主题。 云儿说:“今年桐桐变化大。一年多时间长高了好多,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大成笑道:“带老婆和女儿上街,别人以为我带两个女朋友。”
桐桐不屑地白一眼她的老爸,表示九零后的后浪,已经做好了把七零后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准备。 安馨笑道:“桐桐长大了,我也快解放了。”
云儿道:“圆圆和梦梦还小,我要解放还早着呢。”
大成道:“现在养个娃娃复杂的很。”
方自归问:“怎么复杂的很?”
大成说:“我们小时候都是放养,现在的娃娃又是兴趣班又是补习班,学校里面一会儿做手工,一会儿社会实践,布置一些任务,到最后都是家长做。上次老师说要观察蜗牛,老子拿着瓶子在楼下找来找去,物业那个保安新来的,以为贼娃子踩点。”
“哈哈哈……” 大家高高兴兴吃完饭,云儿和安馨带孩子们去小区会所和小区附近的南外滩玩,方自归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就和大成在家里喝茶。 “每个礼拜六,跟老爸老妈在微信上视频聊下天,这种,也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大成说。 “你老爸老妈有微信?”
方自归问。 “他们没有。但是他们跟我哥住在一起,我哥哥嫂嫂有微信啊。”
方自归沉默一会儿道:“四天前,我突然在一个微信群里跟莞尔相遇,这种奇特的相遇,也是过去从来不会有的。”
大成非常惊讶,“莞尔?你的初恋?”
“对,就是那个莞尔,就在那么一个虚拟的空间里相遇,可这个相遇却又无比真实。”
说着,方自归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根据日期查找聊天内容,找到莞尔@自己的那条聊天记录,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大成。 大成看着方自归的手机,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莞尔?”
“你点开她的头像看她朋友圈的封面照片。”
大成点开了莞尔的朋友圈,翻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照片,“然后呢?你们没有互动一下?”
方自归摇摇头,“她出现以后,我就没在群里说过一句话,她也没再说过话,双方都保持静默。”
“她没有主动加你微信,你也没有主动加她微信?”
“嗯。”
大成看着手机说:“‘印象中你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她说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她想见你。”
方自归沉默片刻,说:“可是我的老婆自称林黛玉二号,吃起醋来可不得了,我怎么可以见她呢?”
大成把手机还给方自归,“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办……大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可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跟她见面。”
方自归又沉默片刻,说:“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放下了,翻篇了,多少年前我就觉得,此生我和莞尔不必再见面了。可是莞尔这样突然一出现,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就是这些年她的人生是怎样的?她现在过得好吗?”
“从她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看,貌似她过得不错。”
微信朋友圈的最近十条信息也对非微信好友开放,后来方自归也忍不住看了莞尔的最近十条朋友圈,看到莞尔的状态似乎确实不错,看到莞尔的女儿也是个美人胚子,而且莞尔女儿看起来有十几岁了,说明莞尔跟自己分手后,没过很久就结了婚。但是,方自归却没有看到莞尔的丈夫,因为这十条朋友圈里面,一张男人的照片都没有,一段跟男人有关的文字也没有,这还是让方自归产生了好奇。 “大成,你还记得吗?我给莞尔打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是用你的摩托罗拉掌中宝打的。”
“当然记得啦。那之后一段时间,你就像变了一个人。看你那个样子,那个时候我都觉得很不是滋味。”
“当时我的感觉,天塌了,人生没有目标了。那种难受,恐怕是你这种没失恋过的人很难想象的。那种痛苦,陪伴了我很多年,一想起来心就痛。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了,回头一看,发现,当初那样折磨自己真是没有必要。”
“嗯,想通了就好。”
“我这几天胡思乱想,我自己做了一个思想试验。假设莞尔和云儿年龄相仿,假设我和莞尔、云儿都各谈一年恋爱,然后再让我做个选择的话,我会选择云儿做为终生伴侣。”
“哈,为什么呢?”
“莞尔确实是个很好的伴侣,她比云儿更漂亮,性格也好,不像云儿那么作,如果她当时没有提出分手,我们一定就结婚了,我们大概率也会有比较幸福的婚后生活。但是,我和云儿结合会比我和莞尔结合更合适,因为云儿才是我的灵魂伴侣。云儿喜欢看书,嗜书如命,她几乎可以跟我聊任何我感兴趣的话题,莞尔是做不到的,莞尔就不太喜欢看书。我相信莞尔会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小家,我想她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家。但云儿不一样,云儿是有大爱的人,除了小家,她也爱着大家,我和云儿才更是一路人。”
“嗯。”
“所以,我应该感谢莞尔当初的放手,我后来才能遇到更适合我的云儿。那么,在我失去莞尔的时候,我又何必痛不欲生呢?我还记得,当时你还劝我说,失去一棵树得到一片森林,这个道理我能懂,但那个时候,我就是难以自拔,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被痛苦彻底淹没,我就是无法理性地去面对这个失败。基督教强调人的有限性,这一点基督教的说法倒是没错的。佛教的说法呢,这就是无明,这就是我执。现在我是懂了这个道理,懂得了接受一切,但在那时的青春岁月里,我就是无明。”
大成明白了,方自归说得这么玄乎,无非想表达以下中心思想:塞翁失马子,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