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大幕徐徐地拉上了，站在舞台上的一群穿着黑色皮夹克的演员，还有坐在他们身边的一位抱着黄色吉他的歌者，以及他们头顶上画着头戴贝雷帽的切.格瓦拉黑白头像的巨幅画布，渐渐消失在了幕后。 云儿用指尖轻轻拭着眼角的眼泪，全剧终。 剧场里的光线仍然很暗，云儿却觉得眼前的一切被光明笼罩着，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美丽，那刚刚拉上的大幕都放射着灿烂而又温暖的色彩，仍然留在舞台上的金色的光，点亮了台下黑压压一大片观众的一张张的脸，像黑暗中一盏盏微微放光的灯。 方自归轻轻拍了拍云儿的肩膀，凑到云儿的耳边轻轻说：“戏演完了，该出戏了。”
云儿和方自归看的话剧是《切.格瓦拉》，该剧呈现的是古巴革命领导人格瓦拉的传奇一生。在一个多小时的演出过程中，观众们因为几段搞笑的台词而捧腹，云儿却好几次热泪盈眶。临近剧终时，听着耳畔传来的国际歌，云儿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时，导演手持话筒从大幕后走了出来，对观众们说：“以往的斗争，都是被压迫者反抗后又回到人剥削人的状态，社会主义是人类第一次有意识有组织地在四千年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历史与现实中寻找一条不同的出路。尽管，它在苏联和东欧都失败了，但如果我们把它放在人类历史的长河来看，像恩格斯所说，这四千年不过是人类历史的史前史，说失败还太早，还需要走着瞧。这种新社会，大概不是一次，或者一百年，或者一千年，就可以建设成功的。但它毕竟是一个方向。希望能给各位观众带来启发，谢谢！”
剧场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方自归和云儿随着人流双双走出剧场时，云儿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样，这个剧不错吧？”
云儿问。 “不错。”
方自归道，“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物质主义的时代，还有人演这样的戏，还有这么多人看这样的戏。”
“所以，来BJ，带着我是个正确选择吧？”
方自归第一次看话剧，是陪云儿在上海看的。在云儿的带动下，方自归的品味有所提高，后来在上海又和云儿一起看了几场话剧，而这次在BJ陪云儿看话剧倒是第一次。看了今天这部戏，方自归觉得，BJ的戏跟上海的戏风格是有些不一样，心想BJ各种演出果然丰富，果然是文化艺术中心，当年席东海导演的大腿舞风靡各大建材卖场，也是从BJ出发，走向西南，走向江南，再走向全中国的。后来席东海的大腿舞在全国各地巡演了一年多，大概全国人民也终于审美疲劳了，席东海才又开始策划品味高一点儿的营销方案了。 BJ很有文艺范，也很大，从剧场到酒店，出租车主要行驶在没有红绿灯的三环上，也开了半个多小时。 钻进被窝以后，云儿又想起了刚看过的那部戏，趴在方自归胸前说：“格瓦拉那样的人，还是挺令人感动和钦佩的。”
方自归一只手搂着云儿说：“其实中国也有这样的人。我听我爷爷说，二七年以后，共产党转为地下，他们湘潭那个地方，共产党刚开会发展一个新党员，第二天，他的头就挂在城门上。就这样的白色恐怖，持续了好几年，但是共产党还是没有被杀光。就是流了这么多的血，牺牲了这么多的生命，这个国家才建立了起来。这种艰难，是我们这一代很难想象的。”
“我能够想象得到。”
“想象，和亲身体会又是两回事。我倒是有一点亲身体会。”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亲身体会？”
方自归用手摩挲着云儿的头发说：“那年我骑车走川藏线，骑到半路生病了。我特别虚弱的时候，就是……让你难受到，觉得死亡是一件更容易接受的事情。后来我病好了，我就想起了长征，因为长征也是经过川西那一带到陕北的。我就想，那些参加长征的红军战士，他们一路上可没有充沛的食物补给，没有温暖的睡袋和床铺，没有遮风挡雨的房间，没有自行车、羽绒服、冲锋衣和药品。他们就这样背着枪，穿着草鞋，走着烂路，忍着寒冷和饥饿，翻过雪山穿过草地，走了两万五千里到达陕北。我当时一入戏，想象我是当年的一个红军战士，我就真服了。我这样的性格，又不太喜欢当逃兵，那么我最可能的结局，就是在长征半路上挂了。想一想，就觉得这一路真是太难太难了。”
“有个美国人写过一本书，就叫《长征，闻所未闻的故事》。”
“所以微信群里有人说，中国人没有精神，中国人没有信仰，我就不服气。没有精神，那么一大帮子人能坚持走完长征吗？像日本人那种动不动就剖腹的武士道精神，咱们是没有，咱们确实不好这一口，但是为了理想而奋斗而献身的精神，咱们是有的。咱们有世界物质文化遗产万里长城，咱们也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方自归搂着云儿，把另一只胳膊举起来，攥紧拳头做了个英雄儿女炸碉堡的姿势，“万里长征！”
“哈哈哈，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万里长征……哈哈哈，谁认证的啊？”
方自归仍然举着胳膊攥着拳头，“我认证过的呀。十一年前我亲自认证过的呀。”
“哈哈哈……” 看来这个夜晚，云儿被格瓦拉的英雄主义彻底征服，等她笑得差不多了，就想了解一下方自归是不是也有做英雄的潜力。云儿问：“老公，要是我们生活在民国，你会不会去当共产党呢？”
方自归把举酸了的胳膊放下来，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确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我觉得，我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有一点还是比较像的，就是骨子里都还是理想主义者，就是都希望建立一个更好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