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的车流在雾霾中缓慢地移动着，坐在出租车里的方自归经过天安门时，发现城楼上挂着的毛爷爷像都看不清了。 能看到太阳还在磨砂玻璃似的天空中挂着，但是惨淡得看起来像快破晓时即将消失的月亮。干燥沉闷的空气似乎含着一种涩涩的味道，风从广场上吹来一群游客发出的嘈杂声，好多游客脸上蒙着白色的口罩，高高飘扬的国旗在一片茫茫灰色中只剩下一小片模糊不清的红影，人民英雄纪念碑几乎看不见了，纪念碑旁一块红底白字的大型液晶显示屏，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依然还在这个一片模糊的世界中放射着倔强的红光。 方自归心里感叹：雾是山城厚，霾是帝都浓啊！ BJ天空的一片混沌，方自归以前也见过，那是春季出现沙尘暴的时候。然而现在已经是夏季的八月了，出现在BJ的这片混沌，就是一种新的情况。随着三北防护林开始发挥作用，BJ这几年的沙尘暴有所减弱，谁知道雾霾起来了。 “雾霾”这个词，前几年还是个冷僻词，这一两年却成了老百姓生活中的一个热门词，因为雾霾像几年前出现的智能手机一样，出现了爆发性增长。特别极端时，BJpm2.5指数甚至超过测量仪器的最大量程，俗称爆表，人们也真正开始恐慌起来。 零八年时，几个参加BJ奥运会的外国运动员戴口罩下了飞机，被中国媒体狂批，后来这几个运动员还因为此事公开道歉。一零年时，百度百科第一次出现pm2.5的词条。一二年时，pm2.5指数第一次纳入中国的空气质量指标。 雾霾这个东西，口感饱满，沁人肺腑，吸入后挂肺悠远绵长，令人欲罢不能，能大大增加吻合器的销量，因为雾霾这样严重下去，预计肺癌患病率会大幅提升，但是方自归却很不喜欢这样的业绩增长。方自归最近在网上看到一张pm2.5指数分布图，指数越高的地区颜色越红，BJ地区恰恰就是红得发紫的一坨。 昨天和云儿一起坐飞机来BJ出差，飞机就因为雾霾延误了很长时间，方自归心想，明天回上海，还是坐高铁算了，不要因为坏天气导致飞机延误或航班取消，耽误早就约好的和大成一家人的聚会。 雾霾中虽然车速很慢，还好出门比较早，方自归还是准时到达了要去的那家医院。 下午，雾霾淡了，一些阳光透下来洒在了地上。方自归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就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云儿选的一家自助餐餐厅。方自归发现带着云儿出差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容易以老婆独守空房为借口，躲掉一些可去可不去的饭局，躲掉一些可喝可不喝的酒。 结婚前，爱吃醋的云儿就提出要跟着方自归一起出差，说要做方自归的护身符。然而随着云儿连续怀孕和生孩子，这几年她就没有认真履行做护身符的权利。而云儿坚持给梦梦进行了一年的母乳喂养后，梦梦终于断奶了，她又想起要给方自归做护身符这个茬了，这次就跟出差的方自归一起来到了BJ。云儿在BJ的那个做记者的闺蜜送给云儿两张话剧票，所以这天，云儿就选了离那个剧场很近的一家自助餐厅和方自归一起吃晚饭，然后和方自归一起去看话剧，过一过久违的二人世界。 在餐厅里找到云儿，方自归落座，正要去拿吃的，云儿却严肃地对方自归说：“老公，我想和你说话。”
方自归笑道：“昨天已经聊了内卷的底层逻辑，聊到那么晚，今天还有什么可聊的啊？”
“今天我有重大发现，必须要和你聊。”
“最近你重大发现有点儿多啊。说吧，你又发现什么了？”
“真相。”
方自归暗暗一惊，心想前天凌晨的时候莞尔突然出现，难道被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给发现了？难道这两天，云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看了我的微信？ 莞尔深更半夜在微信群里突然出现，震惊了方自归，也让方自归一下子沉默了。后来几个不睡觉的群友继续在群里讨论中国文化，方自归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关上手机就去睡觉了。 然而，那一夜的方自归却几乎彻夜未眠。 方自归当时就疑惑，莞尔是怎么知道“本来无一物”原来是鄙人的呢？第二天，方自归查了之前的聊天记录，才确定了原因。原来也就是在几天前，也就是群里这场关于信仰的大辩论刚刚发生时，自己就露馅了。 当时群主@方自归，请方自归对顾之常教授的那篇文章发表意见，方自归是这么开始的： 本来无一物 21:40 @Richard 读了《为爱转身》一文，对我来说有些新知识，谢谢推荐[微笑]我以为，作者说基督教能够使人在“边缘情境”下“化蛹为蝶”是没错的，可他的结论是错的，因为他的论据有问题。 程果 21:41 @本来无一物 大咖同志终于现身了。 芳 21:41 特别喜欢听本来无一物老师的分享。[微笑] 本来无一物 21:42 @程果 如果非要叫我同志，能不能叫我方自归同志？ 本来无一物 21:43 @芳 谢谢您。但我不是老师，以前没当过老师，以后也不会当老师。有群友叫我本来兄，我觉得挺好，您可以称我为本来兄，本来弟，或者本来兄弟。 …… 并且，方自归后面又说到九三年粮票取消时他上大一，说到兴起处，还说他毕业于三流的沪东工大，也能弄出多少多少专利，莞尔自然能够精确定位“本来无一物”就是方自归本人了。 方自归研究了一下，发现微信名为“伊人”的莞尔比自己晚加入这个群，不过从她的发言记录看，她进群也有大半年了。也就是说，莞尔和方自归在同一个群里待了大半年的时间，双方彼此都不知道，直到因为《为爱转身》这篇文章引起了一个大辩论，莞尔才在这个群里发现方自归的身影。然后，莞尔就默默地看着方自归在这个群里表演，就这么连续看了好几天，直到她说出“印象中你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这句话，打破了她自己的沉默。 而此时，在BJ这家自助餐厅里，方自归觉得有些紧张，又觉得自己的紧张莫名其妙，于是他在一种奇怪的心境下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真相？”
云儿从手提包里拿出的一个笔记本递给方自归，说：“关于人生的剧本。”
方自归一头雾水地接过笔记本，“人生的……剧本？”
笔记本里，是云儿最近几个月写的日记。 云儿以前不写日记，几个月前她看了《梦的释义》，被弗洛伊德的理论启发，于是突发奇想，每天写起日记来。云儿的日记其实是夜记，因为她不记别的，只记录每天做的梦，以便她第二天醒来挖掘她自己的“潜意识”。 云儿写了几个月夜记，期间也怂恿方自归写，以便她顺便也挖掘一下方自归的“潜意识”，可方自归没同意。方自归没这个时间写夜记，况且他其实已经基本丧失了记夜记的能力。方自归记得小时候，自己能清清楚楚记得前一晚的梦，可是自己现在已经不能了，这种能力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亦无可考。方自归无梦可挖，云儿只好专心挖自己，竟然还真挖出了东西。 云儿脸上漾出了一丝兴奋，“今天上午我去健身房练瑜伽，服务员给了我更衣箱钥匙，箱号305，结果我走错了。健身房和游泳池都在地下一层，它们的更衣室离得不远，我就走到游泳池的更衣室去了。然后，我怎么都打不开那个更衣箱，我就找服务员，服务员带我去了健身房的更衣室，箱子就打开了。箱子打开以后，我突然意识到，刚刚发生的这件事，和我一个月前的一个梦是一样的。”
方自归放下心来，看来所谓的“真相”，是和莞尔没有关系的。 “梦里面主要的一些场景，包括开错门的场景，我抱着衣服走来走去的场景，和今天真实发生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你看一下我七月十二日写的日记。”
方自归翻到云儿七月十二日写的那篇日记，一行一行往下看，当看到305这个号码时，心里的感觉，已经从最初的小秘密将被揭露的忐忑，变成了有个什么大秘密将被揭露的惊讶。 “练完瑜伽我回到房间，我赶紧把日记拿出来看。我的天哪！我已经不记得一个月前的那个梦里我开箱子的那个箱号，可是我一看日记，里面记得清清楚楚，就是305啊！和今天的情况一模一样！”
方自归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可能我已经知道了人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