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应辉成都家里客厅的灯依然还亮着。 黑暗笼罩着天空，没有月亮和星星，也找不见一丝云絮。小区门口，夹在楼房之间的道路被路灯染成了金黄色，几辆自行车在人行道上静静地立着，路上已没有行人，只有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出租车偶尔经过。沉默的街头让人感到阵阵寒意，而应辉与方自归在这个深夜仍然聊得热火朝天。 “管理一个工厂，重点是‘人机料法环’。”
方自归向应辉分享着自己的经验，“招人，首先是招合适的人，不是非要名校的大学生，工厂里的绝大多数岗位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纪律性、工作态度、团队精神比聪明更重要……” 原来，这一晚应辉要方自归住在家里，是需要方自归给他做做新工厂建设和工厂管理方面的咨询，这一咨询，就咨询到半夜了。 应辉这几年的进口水果茶生意蒸蒸日上，应辉的德国合作伙伴终于决定在中国建厂。这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德国家族企业从来没在德国以外设过厂，决定在中国建厂，一方面，是因为中国的大客户基本上都要莅临参观过你的工厂，才愿意跟你谈合作，大单子不是你仅仅开一家贸易公司就能搞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德国人这几年与应辉合作得比较愉快，德国人对应辉已经相当信任。 应辉跟德国合作伙伴已经谈好了，德国人出技术出设备，应辉出钱出力，合作双方在杭州郊区租厂房建一个合资工厂，而且德国人同意只占49%的股份，这是相当好的条件了。应辉大学毕业后在设计院混了一年，后来在德国留学拿到硕士学位后做了翻译，再后来创业卖水果茶，从来没跟工厂打过交道，他就想到向方自归请教工厂方面的问题。 应辉的三个姐姐中有两个在成都，所以应辉四五年前给父母在成都买了套房子，应辉一家就以成都为大本营，应辉回四川过年就在成都过，几乎不回淄中县那个小县城了。听说方自归过年要来一趟成都，应辉就邀请方自归来家里住，结果方自归也没住几个小时，应辉兴致勃勃地与方自归聊有关工厂的话题，两人直聊到凌晨三四点才做罢。 方自归最后说：“等你的工厂有了雏形，我可以到现场看看，帮你出出主意。”
应辉笑道：“一言为定哈。”
第二天上午，云儿开车带着方自归去参观已经旧貌换新颜的溪秀镇，方自归在当年集中埋地震遇难者尸体的那座山上献了花，然后就直奔在广元的温姐家。温姐在广元买了新房子，一家人就在广元过新年。 到了温姐家，方自归和云儿都提着大包小包，方自归见到温姐，笑着说：“温姐，我和我老婆给你们一家拜年啊！”
温姐笑道：“谢谢，大家都新年快乐哈！”
“温姐，这三包东西，是张虎托我带给您的新年礼物，其他东西呢，是我带给您的。”
“哎呀，小方，你们太客气了，东西太多了！”
东西是有些多，可东西再多，也没有当年同生共死的情谊多。 方自归和云儿在温姐家吃晚饭，菜肴丰盛，大家就一边喝酒一边叙起旧来。 聊起那场让方自归跟温姐结缘的地震，方自归说：“地震发生前，我压根就不知道世界上有汶川和青川这两个地方。但是嘞，参加了震后救灾，这两个地方嘞，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我将来就是老年痴呆了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地方。”
温姐大笑，“哈哈哈，小方这么聪明，将来肯定不会老年痴呆滴。”
方自归道：“温姐，今天我顺路去看了下溪秀镇，真的好开心。现在的溪秀镇好漂亮，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
温姐老公道：“政府支持的力度好大嘛，还有全国人民的支持，那么多捐款，新房子就修起来了。”
聊着聊着，方自归听说温姐的女儿娟娟前一年刚刚考上了厦门大学，方自归非常高兴，就想送娟娟一个礼物，想起自己的九零后前女友小柔当年问自己要过笔记本电脑，于是说：“娟娟，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当年叔叔都没考上，叔叔非常高兴，叔叔送你一台笔记本电脑。”
谁知娟娟说：“叔叔，我已经有笔记本了。大学一开学的时候我就有了。”
方自归有些意外，“这么早你就有笔记本了？”
娟娟道：“必须有啊。现在笔记本在大学里是标配。”
方自归记得，小柔和自己谈恋爱时上大二，而小柔那时是没有笔记本电脑的，是自己买了一台送给小柔，小柔才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台笔记本，想不到现在的大学校园里，笔记本电脑在大学生中间已经普及了，看来时代变迁的速度还在加快，九五后大学生与九零后大学生都是不一样的。 方自归再提出送娟娟一部手机，娟娟这次没有拒绝，但是被温姐给拒绝了。 又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后，方自归说：“温姐，向你汇报一下，去年，我们公司的党支部终于成立了。”
温姐笑道：“你们公司还成立了党支部啊？”
“零八年从地震灾区回去，我就想成立党支部。谁知道这么不容易，争取了五年才把党支部成立起来。”
“是不是你们公司里面刚开始没有党员？”
“对。开始公司里一个党员都没有，只有车间里一个员工是入党积极分子，很积极，结果他积极了五年才正式入党，加上陆续招聘进来的员工里有两个党员，去年总算凑够了三个党员，才成立了党支部。”
“他怎么积极了这么久呢？”
“没有指标。一个科技园，一年只有一个入党名额。”
“科技园里面有多少员工？”
“两栋写字楼里面有几千个员工吧。零八年我们公司的小刘就打入党申请，弄了好几年搞不定，真是不容易。后来领导到我这儿来参观，我就说我们小刘的入党资格怎么这么难弄啊？我亲自关心，小刘也一直都很积极，后来才终于搞定了。”
温姐笑道：“组织上还是挺严的。”
方自归点点头，“非常严。我就纳闷啊，怎么老是轮不到我们小刘？科技园的书记才给我说，入党指标太少，有时一年都不一定有一个指标，组织上也是要择优录取的，你们小刘只有初中文化，科技园里的入党申请人基本上都是高学历，那就轮不上。其实小刘虽然学历低，工作表现和工作能力都非常好，这么多年想入党都入不了，整个过程简直就是马拉松啊。党员总数我记得好像是八千万，党员这么多，我以前还以为入党不难，想不到这么难。”
“现在是越来越严格。入党申请书，你一句话写错都不行。还要考察，要去党校学习，要考试。之前写入党申请书，比如从网上抄一些套路，现在也不能随便乱抄，不行就退回。”
“我们公司的党支部成立以后，我也参加了几次组织生活。我觉得，实话讲，党的这一套管理体系是真厉害，从上到下，从中央要基层，迅速统一思想，迅速行动。”
“救灾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成立了临时党支部，这样才好把大家组织起来。”
方自归笑道：“温姐，我和张虎去灾区当志愿者，就是看见那面插在临时救助站外面的党旗，我们才找到你，跟你认识，成为你的麾下。”
温姐笑道：“这些你还记得啊。”
方自归道：“印象太深了，一辈子忘不了。你还说，我们这个临时党支部就是石头上的党支部。温姐，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我们公司的党支部就叫复行科技有限公司石头党支部。我以前也不知道党支部是可以冠名的，偶然在苏州看到一块党支部的牌匾，写的是‘某某软件园样样红党支部’，后来我一打听，原来这个软件园是BJ小样青年社区管理的，小样嘛，所以给党支部起了个名叫‘样样红’，我才知道党支部原来也可以冠名的，我就想，也给我们要成立的党支部冠个有纪念意义的名，我想来想去，就想到‘石头’这两个字。”
温姐笑得更灿烂了，“因为我们救灾时的临时党支部是石头上的党支部？”
方自归微笑道：“对。不过，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温姐问：“还有什么原因？”
方自归说：“还有个原因，就是我觉得，我们公司就是一块石头，是‘投石问路’的石头，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石头。小平同志不是说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嘛，而我们的创业历程也非常独特，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走自主研发创新的道路，走一条不寻常的当时就没有同行走过的路，通过不断试错，我们也幸运地摸索出了一条成功之路。所以我觉得‘石头’这个名字特别有味道，我们公司，其实也是改革开放大潮中一块问路的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