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阳光,明晃晃地穿过机库门车间屋顶的透明采光条,照在一大群人身上。 五个工人脱下了蓝色的工作服,在更衣箱前磨蹭着。五人身后,站着生产经理和高琪,正监督他们收拾私人物品。而生产经理和高琪的身后,站着十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人事经理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车间,她的手里拿着几页纸,那是开除五位工人的通知书。 很快,五个人就一人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被一群人送出了工厂大门。 然后,高琪带领快速门车间的工人,立即开始做那五樘门。 方自归暴怒以后,五位铁人灰溜溜地滚出了方自归的办公室,他们刚回到车间不久,就呼啦啦来了十几个保安,勒令他们收拾自己的东西,马上离开工厂。之前,方自归就已经跟保安公司联系好了,让他们准备好十几个人清场,只没想到行动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 采取雷厉风行的行动,是方自归为了防止姚前进他们搞破坏。如果他们把正在生产中的那五樘军用机库门控制箱内的电线故意接错,就够麻烦的。 把五人赶出工厂的行动干净利落,方自归唯一感到有些遗憾的,就是姚前进他们冲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自己没机会按下录音笔的按键,因为他们的出现太突然了。如果把姚前进威胁自己的那句话录下来,方自归相信,这几个人要怎么打官司都打不赢了。 方自归始终没想明白的,就是这五个人是怎们知道律师的事情和录音的事情的。人事经理泄密?方自归想来想去觉得不可能。办公室里被装了窃听器?方自归也觉得不可能。这就成了一件搞不清楚的事情。但方自归给全体保安的指令很清楚:把五人的照片贴在大门口的保安室里,从此以后,不允许这五人进厂,如果他们硬闯,必须要阻拦,如果拦不住,立即打110报警。 因为这个事件,大门口的保安都配备了电棍。 这个意外而狗血的工作日结束了,方自归拎着电脑包,上了等候在办公楼门前的商务车。 司机郝师傅已经坐在方向盘后面了。方自归上了车,郝师傅却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扭过头,对坐在第二排座位上的方自归说:“厂长,听说机库门那几个工人到你办公室威胁你啊?”
“嗯。”
“厂长,我给您看样东西。”
说着,郝师傅侧过身,打开副驾驶座位前的储物盒,从里面摸出来一个东西。然后方自归就听见“刷”的一声,郝师傅的右手已经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从左手拿着的刀鞘里拔了出来。 “厂长,不是我吹,姚前进要是敢动手,你看我怎么削他!”
郝师傅拿着匕首说。 方自归看着郝师傅,觉得非常意外,这一天可真是既有狗血也有热血, “我全都准备好了。”
说着,郝师傅把匕首插回刀鞘。 方自归感觉就像看戏一样,一时间没说话,谁知道,郝师傅接下来还有表演。 郝师傅把匕首放回储物盒,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抽出一根半米多长的铁棒。郝师傅拎着铁棒走到车边,拉开商务车的滑动移门,把铁棒递给方自归,说:“厂长,我帮您也把家伙准备好了。这段时间,最好咱俩形影不离。要是您一个人,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家伙,以防万一。”
方自归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铁棒,哭笑不得,心想我要是去夜总会,也提着根铁棒去吗? 这铁棒不是别的,正是工业门弹簧模组上用的进口实心圆轴。 弹簧模组有两种轴,一种是空心六角轴,一种就是方自归手里现在拿的这种实心圆轴。六角轴已经国产化了,而实心圆轴用在尺寸比较大的工业门上,是一种高强度钢。我国高强度钢做得还不是太到位,所以实心圆轴还没有国产化。这种轴进口进来都是三米标准长度,生产时要根据门的不同设计进行裁切,所以车间里有大量被裁切下来的,半米到一米之间的实心圆轴废料,没想到工人造反,郝师傅倒开发出废料的新用途来。 看来在誓死捍卫总经理这件事情上,郝师傅是动了些脑筋的。方自归越看手中的铁棒越好笑,把它放在了自己脚下,说:“真打起来,应该用不着这些吧。”
“就怕他们动兵器。”
郝师傅说,“要是都不动兵器,厂长,我打包票,五个小屁孩一起上也打不过咱俩!”
郝师傅是退伍军人,而且他知道方自归有功夫,他才会说出这么自信的话来。 方自归一周去两次健身房,除了拉一下肌肉,方自归去健身房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打沙袋。像去健身房这种健康的地方,方自归常常是让郝师傅开车,让他赚点儿加班费。后来有一次,方自归在健身房里叫郝师傅把忘在车上的沐浴液送进来,郝师傅才知道方自归在健身房里练的是格斗,然后对方自归佩服得五体投地。 郝师傅是当过兵受过格斗训练的人,他一看方自归打沙袋打出来的那个声势,立即就知道方自归有功夫。郝师傅当时心里就暗暗赞叹,一个会说英语的纯中国人老板,打沙袋可以打得这么生猛,简直太牛逼啦! “那五个人以为我是软蛋。”
方自归说,“我看他们是虚张声势,未必真敢动手。”
“厂长,社会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是小心点儿好。”
向方自归完整地表完了忠心,郝师傅终于发动引擎,把车开了出去。 看着司机的背影,方自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领导力,看来也修炼的有一定火候了啊,竟然也有手下愿意冒生命危险为自己冲锋陷阵了。 郝师傅是HLJ鸡西人,退伍后在鸡西一家工厂里开货车。前些年国企倒闭潮,郝师傅和他媳妇都下岗了,夫妻俩就到上海来打工。后来,郝师傅找到这份给阿纳当司机的好工作,他媳妇就在上海一家超市当促销员。阿纳退休后,郝师傅就给方自归开车,开了几个月,郝师傅有天就对方自归说:“厂长,能不能周末也让我帮您开车呀?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经济压力真挺大。我俩儿子都还在老家上学,我也不想要俩儿子,我就想要一个,我就想要个女儿,但是我老婆一生就俩双胞胎儿子,我也控制不了啊厂长。”
阿纳在的时候,郝师傅加班费很多,因为阿纳在中国坚决不自己开车,周末都会让郝师傅加一天班,而且一般都是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的加班。但是方自归不喜欢自己去哪儿都有个司机跟着,所以周末就全是自己开车,郝师傅的收入就降低了。郝师傅给方自归看了他的两张工资条,一张是阿纳时代的,一张是华纳时代……哦不,方自归时代的。郝师傅又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家四口的合影,给方自归看他的双胞胎儿子。 看了对比鲜明的两张工资条和色彩鲜明的一张照片,方自归动了恻隐之心。后来,方自归就每周末也让郝师傅加一天班,实在没什么事,就让郝师傅开车带自己父母到菜场买菜拎菜。 方自归心想,可能郝师傅要为自己冲锋陷阵,是因为有点感恩吧。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方自归的车将要进公司时,方自归一眼就看到了那五个铁人正站在公司门口,像五个游魂似的。 五位铁人当然也看到了方自归的车,可他们并没有拦车,方自归就隔着车窗,和他们怒目对视,从他们身边慢慢经过。 “傻逼!”
郝师傅骂道,慢悠悠地把车开进了工厂,“都他妈一脸傻逼相!”
其实,被郝师傅称为“傻逼”的这帮人,和郝师傅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就是他们都想多挣加班费,只是傻逼们不择手段,把事情搞砸了。 上了一个小时班,方自归吩咐前台小姑娘,到门口看看那五位铁人还在不在,结果他们居然还在工厂门口站着,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可是保安们都有准备,他们很难进得来。 到了中午,方自归亲自去门口看了一眼,五个人不见了,估计是他们肚子饿了。 下午,五个人没有再出现。 姚前进威胁说要打上家门,方自归觉得他恐怕是虚张声势。但方自归毕竟不敢冒险,还是立即给父母买好火车卧铺票,让他们回四川了。 为了让父母马上回四川,方自归跟弟弟方自强串通了一下,找了一个借口。 方自强元旦节结婚,二老本来就要回四川出席婚礼的,现在无非是让二老早一两个月回去,就说让他们帮忙操办方自强的婚礼。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工人罢工并且威胁自己的事情,方自归在家里没透一点儿口风。 一下午没出现的五个工人,次日上午又出现在公司门口了。 结果连续几天,五位铁人就像游魂一样,一到上班时间就在工厂门口站岗,也不知他们这么做,是想出了什么样的改革新思路,反正他们还是照例站到中午就消失。 这五个人每天来站岗,就在郝师傅眼皮子底下,因为郝师傅的座位就在保安室,没有出车任务,郝师傅总是在保安室里。所以,五个人站了几天岗以后,郝师傅这天终于按捺不住,一个人走出了工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