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坐落在一片小树林中的拖车营地,开始能在清晨闻到花的香味。而营地的夜晚,也有些热闹起来。 当黑夜降临,有人在营地里用火盆点起一个火堆,红红的火焰跳动着,给围坐在旁边的人们带来温暖和欢乐。方自归和周由没有时间和闲情雅致参加这样的篝火晚会,而欢的英语虽然很烂,却时不时去篝火旁凑热闹,他还可以在吉他的伴奏下载歌载舞。 欢这个老墨似乎永远都没有烦恼,总是乐呵呵的,这与方自归和周由的状态形成了强烈反差。方自归对欢有了更多了解后,觉得欢与自己相比,更有义务表现出一些淡淡的忧愁,可欢就是不忧愁。比如因为烂糊面的配方永不变,方自归吃烂糊面吃得极其腻歪,然而欢就是吃烂糊面也能够做到心满意足。 欢是一个偷渡客。与中国偷渡客需要给蛇头几万美金才能来美国不同,欢的偷渡成本几乎是零,因为他是用两条腿穿越美墨边境的。但他毕竟是偷渡客,按说不应该天天派对,夜夜笙歌,然而欢就是从来不躲躲藏藏。虽然欢的英语不好,但是方自归后来发现,欢的一些墨西哥同胞甚至根本不会讲英语。这些不会讲英语的老墨在美国照样能生存,是因为在美国他们还是生活在墨西哥人的圈子里。因为欢的英语不用提高也能生存,欢没有学英语的动力,方自归和周由为了更有效地与欢交流,倒是学会了一点西班牙语。 而欢的两位中国籍舍友,虽然都拥有合法身份,且都会说英语,却不能像欢那样欢乐,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样子。 对方自归和周由来说,生活依然严峻。因为歪嘎圣诞夜那天闯了大祸,两人换了一辆年代久远的Audi 100,价格也是一百美刀。但这次,周由和方自归没有了给壹佰重新刷漆的动力,生命中有过一辆绿毛的歪嘎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添一辆黄毛的壹佰。未成想,壹佰出身豪门奥迪,也不是省油的灯。壹佰不但更耗油,而且也会抛锚,只是壹佰抛锚没有碰上大雪纷飞的圣诞夜,所以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壹佰的抛锚,让方自归认识到,抛锚问题的本质不是这车是美国造还是德国造,本质在一百美刀上头。 为了凑学费,整个寒假方自归都是在团结、紧张、严肃、而不活波的打工中度过的。开学以后,方自归立即产生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因为交了学费后钱包被掏空了。可是欢基本上每个月的钱包都会被掏空,他的身体却不产生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方自归渐渐明白,这方面,老墨有性格上的优势。 方自归拿自己与欢比较后,意识到大多数中国人的性格是“未雨绸缪”型,而大多数墨西哥人的性格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型。方自归在新加坡培训时,听新加坡同事说,年底公司发了双薪,就有马来人操作工大叫一声:“哇,好多钱!”
然后第二天就不来上班了。对于这种说法,方自归不太相信。正是与欢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方自归意识到,这种人真是当今世界的一种客观存在。方自归终于相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民族精神确实是有的,这种民族精神虽然对国家外汇储备有负面影响,但对个人来说并非全无益处。比如同在异乡为异客,欢的欢乐比较多,活得过于沉重的中国人似乎也可以借鉴一下。 正是因为不一样的性格,欢对于送上门的美国妓女……与中国的情况不同,这一带的妓女可以主动出击。到了晚上,有时会有妓女敲拖车营地里各辆拖车的门,与潜在顾客讨论合作完成一个运动项目的可能性……欢对送上门来的妓女虽然不会照单全收,但时不时会收几单,特别是在刚发过工资以后。 与一个老墨住在一起,周由和方自归却没有近墨者黑,与那些上门的妓女做成什么生意。因为据说饱暖才思那个,周由在美国过的第一个冬天差点儿连脚趾头都给冻掉了,距“饱暖”相去甚远。而方自归虽然脚趾手指安在,可他天天吃烂糊面,条件也比周由好不到哪里去。与欢不一样,方自归在美国是要交学费的,为了掏空自己而掏空自己的钱包,方自归以为绝不是一个理性经济人的理性选择。美国的人工费比中国贵多了,所以方自归近墨者不黑,敬美国妓女而远之,说明理性能够战胜感性,生存压力能够战胜生殖压力。 这天晚上,一位丰满的白人女孩来敲拖车的门,欢又是蠢蠢欲动的样子。那个女孩也非常厉害,凭借其灵敏的职业嗅觉,她把拖车内的三个人用眼睛一扫,便正确地把销售的突破口放在了欢身上,根本不与方自归和周由纠缠。 “一百刀。”
女孩和欢聊了几个回合,便直奔主题。 “五十。”
欢虽然英语很烂,但是说几个阿拉伯数字还是会的,特别是在这么关键的价格谈判期间。 听到欢的还价,方自归和周由吃了一惊。人家女孩身材很好,脸蛋也颇有几分颜色,一百刀绝对算良心价,怎么欢今天一反常态,直接来了一个腰斩?这可不像欢的一贯作风,难道是和两个中国人混得久了,这老墨近墨者黑,学会了中国假货市场上讨价还价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