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太阳正当头,郁郁葱葱的梧桐伸出许多手臂,把无数翠绿的树叶举到空中,严严实实挡住了白花花的日光。方自归此时躲在林荫下,沿着求知大道向实验楼走去。 上午课间,朱斗妍通知方自归,吃过中饭后到班主任办公室去一下,申老师有请。方自归有些奇怪,问是什么事,朱斗妍狡黠一笑说:“不知道。”
一直以来,方自归对申老师,就像孔子对鬼神的态度一样,敬而远之。方自归心想,自己又不是班干部,找自己单独谈话做什么?莫非,是自己的什么反动言论进了申老师的耳朵?还是……?想来想去,想不出线索,想到上海午休时间很短,申老师很难说什么长篇大论,不会像六分之一说丁丁那样,说到丁丁头晕为止,方自归的心才略略宽慰些。 上海人没有午睡习惯,午休时间也很短,跟方自归以前在祖国大江南北待过的几个地方都不一样。开始,方自归对上海午休时间短很不理解,后来他用经济学分析了一下,才理解了。方自归以为,上海公共交通极其不便而市区极其大,中午回家睡觉时间上不经济,而在办公室睡觉,享受上的“效用”很低。所以,经济学上“效用”最高的方案,就是不睡午觉,下午早点儿下班回到家中享受。 到了申老师办公室,方自归只见申老师表情严肃地坐在桌子后面,看起来确实一点儿也不享受。 申老师说:“方自归,SH市高校文明寝室评选揭晓,电十七的一一六寝室被评上了,你知道吗?”
方自归心里纳闷这件事跟自己的关系,站直回答:“不知道。”
“昨天开大会,校长点名表扬了一一六寝室。”
“嗯。”
论才艺,电十八横扫电十七。论学习,电十八横扫电十七。论体育,电十八横扫电十七。终于论到扫地,电十七横扫电十八了。这正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而扫一屋,可以扫天下。电十七的一一六寝室扫地扫得好,竟然能让校长这么振奋。 申老师说:“电十八没有一个寝室被评上,而且我们的几个男生寝室,评分还很低,这怎么行呢?”
方自归看着墙上“学校是我家,卫生靠大家”的标语,说:“这当然不行。”
申老师斩钉截铁道:“我们必须要改变!特别是下学期,学校要举办校园美化寝室大赛,这次我们要争取得奖。”
方自归看着申老师桌上的一个万用表,说:“嗯。”
“可是我听说,你常常不叠被子,而且……” 方自归看着申老师嘴皮子的翻动,心内一声叹息。看来……又一个自由要被剥夺了。 尽管可供约谈的时间不长,方自归还是觉得申老师相当啰嗦。下午一下课,方自归就去女生宿舍找莞尔。 罗曼蒂克,是对治罗里吧嗦的一剂良药。方自归觉得,闻一会儿莞尔身上的香味,很可能就能够消除申老师带来的烦恼了。 方自归和莞尔就第一次去逛了学校附近的青年公园。 进了公园,方自归找到一条树荫下的长椅,两人便一人端着一杯在公园门口买的冷饮,坐了下来。 “你这条裤子,怎么在树荫下都带反光啊?”
莞尔问。 “哪儿反光了?”
方自归反问。 “你看你膝盖这块地方。”
那几天莞尔穿的是短裙,但方自归并没有门当户对地换上短裤。因为,方自归虽然不像韩不少那样长胸毛,可腿毛长得相当旺盛。为了不与莞尔那双玉腿产生强烈的色差,方自归依然穿着他那条古色古香的黑色长裤。然而,腿毛不露出来的目的达到了,却露出来了另外一个问题。 “哦……最近洗裤子不是太及时。”
方自归讪笑道。 “啊——”莞尔仔细一检查,发现方自归裤脚处的颜色也比较反常,“裤脚也带反光的。”
“嘿嘿。”
“你还真是懒神啊!说,多长时间没洗了?”
以前方自归和莞尔几乎都是晚上约会,这个问题还可以用夜幕掩盖一下,这次情况特殊,是大白天约会,于是真相大白。 “上……上个学期……”方自归支支吾吾。 “真是的。腻心!”
莞尔情到深处,情不自禁说了句上海话。 看来……又一个自由要被剥夺了。方自归唯唯诺诺道:“下……下学期我改……我——” “还下学期?”
莞尔打断方自归,“这样子吧,你的外套和裤子,以后我带回家用洗衣机帮你洗。”
“啊?”
方自归没想到真相大白于天下后,剧情反转得这么快,“这样……好呀好呀!”
“但是内衣、袜子这些,还是要自己洗。”
“果果,我太爱你了。”
“你以后再这么脏,小心你耳朵。”
“好呀好呀。”
莞尔的训导,可比申老师的训导暖心多了。方自归一只胳膊搭在莞尔的肩膀上,满意地喝了一口饮料。 “啊——”莞尔发出一声惊叫。 “又怎么了?”
方自归被吓一跳。 “你的腿比我短!”
“不会吧。”
“你自己看!”
莞尔用不拿杯子的那只手指着方自归的膝盖。 此时,方自归的腿和莞尔的腿紧紧靠在一起。莞尔突然发现,静止在地面上的,方自归被锃亮裤管包裹住的膝盖,比自己的膝盖低了一点儿。这说明,自己的小腿比方自归的小腿长。 莞尔质问:“你不是说你有一米六八吗?”
方自归道:“是啊。跟马拉多纳一模一样啊。”
“我一米六六,怎么你的腿比我的短呢?”
“这个……” 没想到今天大白天约会,被发现的破绽有点儿多了。 “你到底有没有一米六八呀?”
“真有!”
莞尔站了起来,方自归也站了起来。两人背靠背,方自归用一只手摸摸自己头顶再摸摸莞尔头顶,确实比莞尔高那么一点点。方自归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方自归理直气壮道:“你自己摸!”
莞尔用自己的手在两人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会儿,道:“那你怎么会腿比我短呢?”
“亏你还学过高等数学。”
方自归反击道,“学过初等数学的人都能找到原因啊!根据两个已知条件,一算就知道我上身比你长嘛。”
莞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身材啊?”
方自归嬉皮笑脸道,“民族的脊梁嘛。脊梁当然要长一点儿。”
莞尔忍不住一笑:“个子矮,脸皮厚。”
“唉,你不要说,我这身材,上面长下面短,在古代,那都是帝王之相。”
莞尔看方自归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切。”
两人说笑一阵,方自归想起一件事来,道:“你老是叫我持续改善,今天,我也要郑重地指出你的一个缺点。”
莞尔敛笑道:“什么缺点?”
“你总是笑眯眯的。”
“这算什么缺点?”
“当然算了。你这样,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你知道吗?以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对我一个人笑,后来我发现,你老是笑眯眯的,对别人也笑眯眯的。”
“我本来就是爱笑嘛。”
“你这样,可能让别的男生误以为你对他有好感。”
“那你说我该怎么样?”
方自归把莞尔搂得更紧一点,“对我你可以继续笑眯眯的。对别的男生,就应该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莞尔一扬脸,“切!”
“你不要‘切’。那天我在你们教室外面等你,我看到你和那个大鹏展翅说话——” “大鹏展翅?”
“就是你们班那个踢球踢得最好的男生,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经常穿一条牛仔裤的。”
“曾昊。”
“大概是吧。你说你们俩说话,你笑得那么灿烂,如果我是那个什么曾昊,我容易产生某种想法啊!”
“对我有想法的人多了。我又没什么想法。”
方自归以一种“怒其不争,哀其很幸”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果果,你要杜绝别人对你有想法啊!否则,你不嫌麻烦吗?”
莞尔以一种“莫名其妙,清白无辜”的表情悠然自得地说,“我没觉得有什么麻烦啊。”
“我觉得麻烦啊,你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不好?”
“乡唔咛,你就是封建。”
“这算封建吗?”
“当然封建了,同班同学不能说话吗?”
这时,方自归突然感觉,莞尔的这段话,比申老师上午的那段话,其实是让人产生更大的烦恼了。 晚上回到宿舍,国宝交给方自归一封信。方自归一看,竟然是白蕙的来信。 方自归有些紧张,看看左右无人,才小心翼翼拆开信。 看完这封信的第一段,方自归就吓了第一跳,因为其中有句话是这样的:我也想见识见识上海的十里洋场,放了暑假,我到你们学校去找你好吗? 看完整整三页纸的来信,方自归一夜没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