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新入大学(1 / 1)

光芒将夜幕撕开了一条口子,校园里的房子开始呈现出自己直直的轮廓。寝室区东八楼上,各色各样的衣物在窗外像旗帜般从黑暗中钻出来,随风而动。道路两旁几盏孤单的路灯渐渐失去了光晕,行道树的翠绿越来越浓。每过二十四小时,这样的景象就重复一遍。  东八楼的俯视图就像“工”字从中间一劈为二后留下的一半,一零一室就在整栋楼最底层的最里面。台北的一零一建成后在高度上保持了六年的世界第一,而东八楼的一零一自该楼建成起就一直被踩在脚下,阴暗潮湿,风水欠佳。但一楼总要有人住,方自归和他的室友们就因为各种机缘住了进来。这说明,学校和社会一样,虽说人往高处走,但总有人在最底层。  方自归住一零一,是学校分配的,可是住哪个铺位,学校没有规定。方自归就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选择了紧挨门口那个床的下铺,还算比较满意。  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寝室里挑剩下的最后一个铺位,是最阴暗潮湿的那个角落里的一个上铺。这个铺位竟然到快开学了也一直空着,引起了方自归的严重好奇。方自归有些纳闷:工大虽然是个三流大学,可是在大学毛入学率低于3%的中国,难道还有考上大学的人逃学吗?  可是就在开学典礼前一天下午,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终于出现了,这就是夏天。多年以后,方自归才知道名噪一时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还真是一九九二年夏天出版的。  夏天终于在这个夏天来到了“潮气蓬勃”的一零一。他第一次出现时,寝室里济济一堂,几个同学在打牌,几个同学在侃大山。因为当时寝室大门敞开,夏天老爸也没敲门,就拎着行李大踏步走进来了。同学们刚看到站在屋子中间身材魁梧的夏天老爸都一愣,心想,不会有长得这么成熟的同学吧?好在夏天不一会儿急匆匆走了进来,才打消了同学们的疑虑。  “同学们你们好!”

夏天老爸说着把行李放在地上,热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我儿子和你们是同学,以后大家住在一起,多多照应。来,抽烟,抽烟。”

可是大一刚开学时,同学们几乎不抽烟,只有任行远接了烟。然后,夏天老爸又开包取出一袋东西,“这是我们绍兴特产茴香豆,来,同学们尝一尝,每个人都尝一尝……这里还有老豆腐干……”  一个聚会,大人物往往最后出场,这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情况类似。夏天到工大报到也一样,按规律是应该到上海晚一些,因为他就是寝室里的老大。一零一的同学们基本上都是七三、七四年生人,夏天是六九年的。  夏天由老爸陪同到学校报到这件事,让同学们有些奇怪。夏天是个壮汉,不像容易被欺负的对象,上个大学,按说不应该需要家长护送的。寝室里只有夏天由老爸陪同来报到,而那个年代的孩子们,小学一年级起就迎着社会主义春风独自上学,不用家长接送,这跟十年后祖国的花朵就很不一样了。  东八楼大部分寝室住六人,可因为楼里最顶端的寝室面积略大一些,一零一室是八个人的编制。夏天到了以后,一零一的八大金刚就齐活了,如下(以下排名不分先后,只按年龄):  夏天,老夏,寝室里唯一的60后。  任行远,阿远,高富帅的早期版本,寝室里唯一的1.80后。  宋健宝,国宝,行动缓慢,憨态可掬,眼圈发黑。  秦以堪,兽,电十八班的镇班之宝。  方自归,懒神,室友一般简称之为“神”。  丁强,丁丁,灵感来自《丁丁历险记》和某重要器官。  韩不少,无外号,他名字太经典,就不需要外号加持了。  莫息,狗子,学狗叫和狼叫是一绝,寝室里唯一的75后。  大学四年,以上八位同学就住在这么一个虽然阴暗潮湿却阳气过盛的寝室里。  同学们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后,渐渐就有了别号或外号。方自归被称为懒神,是因为他懒得出神入化。他和室友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就有细心同学发现,他即便到了周末,也悠哉悠哉不洗衣服,只非常偶尔地搓搓轻量级的内衣内裤。于是有一天,韩不少就好奇了,问方自归:“哥们,你平时裤子在哪里洗的?”

“还没洗过。”

方自归回答,“一条裤子,至少能穿一个学期吧。”

方自归认为,时间太宝贵,所以不应该把时间用在洗衣服上。也正因为这样的人生规划,他裤子的颜色只有两种:黑色和深蓝。  为了偷懒,方自归剃一个光头,这样就省去梳头和洗头的麻烦了。  正是因为方自归的特立独行,加上那时正流行《赌神》《枪神》之类的香港影视剧,同学们称方自归为“懒神”,并进一步简化为“神”。“神”这个外号是双关语,与神经病和神经兮兮什么的都有一定相关。因为方自归的眼神,有时候看起来城府很深,有时候看起来很呆滞,有时候看起来很游离,并且方自归有一个怪癖,有时会用自己的裸拳捶墙。韩不少蹲在方凳上吃饭,还是可以归入行为艺术范畴的,捶墙则只能算神经病的一种了。  其实等到同学们的别号和外号在寝室里朗朗上口,差不多要到第一学期的期末,但现在起我们就用别号和外号称呼他们,因为这样比较科学。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就说,“每件事情都应该尽可能地简单”,秦以堪的名字就很啰嗦,用简单的“兽”来称呼复杂的他,当然更科学一些。不过,方自归同学是个例外,虽然“神”确实是他的外号,但用“神”来称呼他肯定不妥。如果是在古代,很可能因为称方自归为“神”而引起宗教战争,因此还是用他的原名算了。  寝室里的各路神兽聚齐以后,方自归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他发现,这里面只有阿远一个人抽烟,而且没有一个人打呼噜,算得上是一帮品行端正的神兽了。  方自归最怕有人打呼噜,想不到全部室友欢聚一堂后,夜里风平浪静,岁月无声,不觉心内暗喜。睡着前,方自归在黑暗中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一番经济学分析,发现这样的结果,却也合情合理。因为据说胖子才喜欢打呼噜,而八人中确实没一个胖子。同学们成长于因短缺而计划,因计划而短缺的年代,大部分人都身轻如燕,睡觉安静,可以算计划经济体制下一个计划外的收获。只后来发现,夜间的丁丁偶尔磨牙,兽偶尔说说山东版梦话,无伤大雅。  开学典礼上,发言最多的是学生处处长,其次是校长。处长和校长的发言风格迥然不同,他不像校长那样喜欢在演讲中使用“直挂云帆济沧海”之类的古诗词,而喜欢使用大量的数据。  “当然,上海的城市面貌在一些地区还比较陈旧。”

处长倪道康的发言抑扬顿挫,“因为上海每年上缴国家的利税占到全国的六分之一啊,上海支援全国了嘛……记者一调查,平均上海公交车每平米要容纳二十八只脚,可是记者模拟了一下……当然,学生时期的爱情比较纯洁,反正你二十九块五我也二十九块五……”  二十九块五是SH市给在校大学生每月的生活补助,而倪道康长达一小时四十八分钟的演讲中,最钟爱的数字是“六分之一”。因为他多次强调,上海交税占全国六分之一,以此暗示工大周边破破烂烂的合理性,引起了老夏的不屑。  “这些年,中央给上海投的钱也多啊!”

老夏说,“中央给浙江才投了多少钱?”

开学典礼后,老夏别出心裁,给倪处长起了一个数字化的外号——六分之一,表明工大的老师和全人类一样,正大踏步地迈向改天换地的数字时代。  六分之一是个重要人物,因为从行政级别上看,虽然校长比处长重要,可校长和处于底层的一零一室众同学交集甚少。大学四年里,方自归印象中与校长只交集过两次,一次是开学典礼,一次是毕业典礼。  平时,同学们见不到校长英姿勃发、发愤图强、强将手下无弱兵的身影。当然,这种社会现象是正常的,社会的上层阶级本来和底层人民就少有往来,试问,哪个公司的董事长会到公司门卫的家里叉麻将呢?我国波澜壮阔的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经验证明,阶级斗争可以不必然有,阶级是必然有的,阶级鸿沟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然而,像六分之一这样的中层就不同了,中层是直接管理底层的。  六分之一不但微服私访,检查过一零一室的环境卫生,没收过一零一室的黄色杂志,也有一零一室的同学在学生处办公室里被六分之一骂得一筹莫展。六分之一的重要,绝对是百分之百。  六分之一生着一个略带鹰钩的大鼻子,把全国的鼻子割下来排个队,它算大个子。在开学典礼上,经济上早熟而政治上晚熟的方自归就坐在台下,乜斜双眼观察过六分之一的大鼻子。但他那时,还完全没认识到六分之一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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