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表停在7900米，迪里雅斯特号艰难地悬浮在深海中，微微侧倾。 被“瓦斯雷”照亮的视野中，两个球形的蓝色钢罐慢悠悠地上浮，同时慢慢地瘪了下去。 胡蜂和酒德麻衣两个人的身体都紧紧贴在迪里雅斯特号的表面，深度的瞬时变化感受在他们俩的身上最为明显，他们两人都被压得微微陷入金属外壳中。 酒德麻衣看上去状况要差一些，如果不是她通过血统提升带来了新的言灵能力，她就会被高压碾碎，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有机质。胡蜂稍微好一些，虽然身体被深海压得死死的有些移动不便，但仍旧面色如常，很明显他的“风灵月影修改器”比酒德麻衣的红色制剂来得更猛一些。 尽管脸上表情还挂得住，但胡蜂的心里却不是那么镇静。 “三人组的氧气罐飞走咯，”酒德麻衣望着那两个球形的蓝色钢罐化为钢片坠向海底，“那足足有一半吧？他们的水底活动时间最多还有五十分钟。”
胡蜂没有说话，抿着有些发白的嘴唇。 “你怎么了？”
酒德麻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从刚刚开始下坠你就这副表情。”
胡蜂摇头：“没事。”
“和你的言灵有关吧？”
酒德麻衣皱着眉。 胡蜂不言不语，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朝一旁扯去，下一秒，如晚霞光辉的明亮笼罩了他们，成千上万的大鱼群浮游了过来，一条巨大的魔鬼鱼扇动羽翼一般的肉质鳍穿破这些鱼群与迪里雅斯特号擦肩而过，也刚好被胡蜂两人闪避开。 酒德麻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浩大、辉煌的气势，梦幻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极限，让人误以为眼前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鱼群们邀游于天空中。 “龙王鲸。”
胡蜂指着一团巨大的“云层”，那是一条体长过百米的巨鲸，他淡淡地说道，“我们到达目的地了——极渊。还有巨型锤头鲨、体长60米的霸王乌贼......” 酒德麻衣脸色有些发白：“你现在能不能别解说了？我知道你的言灵很厉害，但我确定那不是拿来打架的！如果这几头怪兽盯上我们，我不可能保护你的！”
“嘘！”
胡蜂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唇上，平静地说，“它们在对峙。你能降低自己的体温吗？最好呼吸也掐掉。我们只要保持镇静不移动，它们不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
在经历了几分钟的对峙后，霸王乌贼和锤头鲨开始鏖战，晚霞色的大海深处，巨大的捕食者们彼此纠缠，疯狂扭动。霸王乌贼用十条巨蛇般的腕足缠住了锤头鲨的身体，而锤头鲨的利齿则陷入霸王乌贼的头部，锤头鲨鲜红的血液和霸王乌贼青蓝色的血液混在一起弥漫开来。霸王乌贼带吸盘的腕足不断地撕裂锤头鲨的皮肤，锤头鲨则咬下了霸王乌贼的小半个头，连带看一只眼睛和一只腕足。 胡蜂和酒德麻衣都屏住呼吸，哪怕鲜红的血烟都从他们面前飘过也不敢乱动。 最后，狂暴着的锤头鲨失去了力量，霸王乌贼不断地撕扯它的皮肤，胜负已定，它围绕着垂死的锤头鲨游了一圈消失在胡蜂和酒德麻衣的视野尽头。 “这里真的是现实？”
酒德麻衣骂了一句，“还是说八千米的深海都是如此？”
胡蜂指了指还要更深处的方向，“这里的所有生物都携带着龙的基因，还有鬼齿龙蝰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我们的目标，那个胚胎就在下面的极渊里，而且它一定极其强大，才能释放出足以让这些生物进化的基因分泌物，它们现在都是龙类的亚种了，你的确可以说这里不是现实了，因为这更像......龙的国度！”
“我大概知道我们的处境了，”酒德麻衣神情有些僵硬，“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看见了什么？我知道你的言灵是先知，咱们现在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蚁了，信息共享一下，我待会儿顺手救你一命如何？”
“我看到了一座龙族古城。”
胡蜂直直地望向下方的岩层，那里像是被一柄无与伦比的巨型武器劈开，迪里雅斯特号还在继续下潜，海底裂缝如同燃烧的深渊令温度持续上升，两人的额头都浸出了汗水，身上的深潜服也紧贴着皮肤。 “看到了一艘被肉质包裹的巨舰...”胡蜂还在继续说，“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尸守...看到了昏迷的恺撒与楚子航。”
他看了一眼酒德麻衣，“还看到了你。”
“我？”
麻衣突然很想笑，原来拥有这个言灵的人真的能看到所谓的命运？ 胡蜂点了点头：“看到你在上浮，但你身处一堆尸守之中。”
“我死了？”
酒德麻衣问。 胡蜂摇头：“不至于，至少在我看的时候你还没受伤，那些尸首群伤不了你。但很快你会遇见一个女孩。”
他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思考到底该不该告诉酒德麻衣接下来的发展。 “说下去。”
酒德麻衣说，“如果真被你的‘先知’看见了，那就是无法改变的命运，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剑锋所指之处尽是凭空的冰山，她会把你身边的数百只尸守全部杀死，但同样会伤到你，你扛不住她的这一击，但你会不会死我并没看见，她的强大甚至影响到了我的观测，如果再看下去我自己就会被反噬。”
胡蜂说，“能看到这里已经是拜我家那位夏神仙所赐了，但这种能力终究不可能一直使用，看尽命运这种事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做到。”
“那女孩长什么样？”
酒德麻衣笑了笑，“你给我描述一下样子，我遇上她就赶紧避着走行不行？打不过我还躲不过？”
胡蜂沉默了一会儿：“躲不过的，我看到的就是必定会发生的，哪怕我告诉了你，你也会遇见她。”
“行吧行吧。”
酒德麻衣摆了摆手，“但我想我是不会死的，这世界上还没有能杀死我的女人。倒是你，没看到自己的命运？”
“看不见。”
胡蜂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直到你被那个女孩击中，我也还活着，‘先知’的视野与未来的我是同步的，我能活到的时间就是理论上我能观测到的未来。当然，我的正常水平能看5分钟就已经是极限了，这并不代表我只能再活5分钟。”
“可惜。”
酒德麻衣拍了拍他的肩膀，“伟大的先知先生，那就祝你活久一些，也许这样的你未来就是人类之光！”
“你的意思是我家那位大地与山之王手握人类之光？”
胡蜂面无表情，“那他可是赚大了。”
“谁说不是呢？”
酒德麻衣耸了耸肩。 这个时候，迪里雅斯特号越过了一道海底山脊，一座威严的城市终于浮现在视野里，古老城市如画卷般展开，它以一座高塔为中心，与岩浆长河为邻，经历千万年不朽。迪里雅斯特号巡弋在这座古城的上方，就像飞艇穿行在摩天大厦之间。 “这就是你看到的龙族古城？”
酒德麻衣站在深潜器的顶部，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
胡蜂神色凝重，“那该死的‘神葬所’原来是真的，任然和季小花都提过一嘴，但我们没有更确切的资料可以查到，蛇岐八家那些鸡贼的家伙藏得太深了！”
“谁能来八千米的深海？谁能在接近400度的高温里生存？”
酒德麻衣热得脸颊通红，“你该不会是想说蛇岐八家建造了这个地方？”
“当然不可能。”
胡蜂说，“只有真正的龙才能来到这里，也只有真正的龙才能在8000米的深海造起...那样的巨塔！”
顺着他的目光——一座巨塔！它矗立在地裂旁的缓坡上，岩浆的潮汐就在它不远处涨落，黝黑的塔身被映照着，塔身仿佛即将融化的铁胎。它好像已经在那里矗立了几百万年，像神一样巍峨又像神一样孤独，看到就让人想要膜拜。 “你刚刚在‘视野’里已经看过一遍了吧。”
酒德麻衣吐出一口震撼到屏了很久的气息。 “看过了。”
胡蜂点头，“但再看一次仍然十分震撼，可以说就算我没活着回去，看到这玩意儿也可以无悔了，世界上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
“我们两个，以及正在看这里的蛇岐八家、卡塞尔学院，可能一共还是有那么...一群人的。”
酒德麻衣想了想，“但现在也许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这时缓缓前行的迪里雅斯特号从一座巨大的鸟居下经过，滑入了熔岩照不到的黑影中。四周仿佛有无数人在嘶哑地呻吟，如同地狱中流着血涎的鬼魂。废墟摇动起来，碎石和死去的肺螺的壳随着水势缓缓上升，敲打在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不需要听。”
胡蜂面无表情，但是他惨白的脸已经暴露了他现在的心情，“三人组里的恺撒有镰鼬，那是他敏锐的延申听觉，与他的相反，我的听觉和视觉是在一起的，早就看过现在的时间了！”
他扬起手腕，那里的监测表上，胚胎孵化率瞬间飙升到了60，并且还在上升！ 仅仅五秒钟，孵化率突破90！ 98，99...100！ 120、150、190、240！孵化率还在上升！ 突然，任然的声音在胡蜂的耳边响起： “胡蜂！十秒前辉夜姬系统和卡塞尔学院解除了所有联系！我也无法跟你继续通话了，你听到的我的声音是在信号彻底断掉之前发出的，也许你现在应该做好战斗的准备！”
胡蜂扯下已经是废品的耳麦，扔向深海，他喃喃道： “日本人......还真是不可信啊，果然是我最讨厌的一个民族。”
不需要任然的提示，胡蜂和酒德麻衣都已经全身紧绷，他们的目光所至处，肺螺堆积的地方，列宁号的残骸生出粗大的血脉贯入海床，血液从列宁号流向整座城市，似乎是滋养这座死城的泉水。 “解说工作就到这里吧，先知先生。”
酒德麻衣笑了笑，“接下来该我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