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之看着眼前的景象反而十分平静。 这一个月里,他从充满希望道希望逐渐破灭,再到看淡生死。如果有幸能逃出生天,他相信自己在诸兄弟中对道的领悟应该是最高的。 “世坚!”
王允之招招手,把沈劲叫到一旁,悄悄塞给他一个纸团,“羯虏一旦总攻,必将玉石俱焚。若战端一开,卿需潜行苟延,务必要活下来。哪怕降贼亦无不可。只有一条,请把庾叔预的所作所为上奏天子,公诸天下。则老夫死亦无憾。”
看这架势王允之是要交代后事啊。沈劲连忙安慰他不至于。 “若是真有破城之日,劲等愿誓死保卫明公突围!”
看着王允之有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沈劲也有些激动,他抱拳行礼道:“此城往西不远就是芍陂,那里山林浓密,藏个把人轻而易举,何苦言辄殉国呢?”
周围的将官们也都纷纷附和。 就在城头上晋军诸将惺惺相惜之际,城下的赵军也完成了列阵。密密麻麻的火把把赵军的部署照的清清楚楚,上万名赵军步兵列成一个个方阵,围住了成德城东、南、北,三个方向。看来赵军就是打明牌了。 一员赵军将官纵马来到城下,他知道城中箭矢早已用尽,便大大咧咧的走到王允之的脚下不到二十多步。 “城中的晋人听着,我家将军再给尔等最后一次投降的机会!若不立即开城投降,一旦破城,玉石俱焚!”
赵军将官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城头上的晋军大旗依旧迎风招展。呼啦啦的风声好像就在回答他。 “我家将军知道尔等还在等江东的援兵。可在下可以直言相告,桓温小儿早已大败而还。如今张将军已经攻到姑孰城下了!”
一开始他说桓温大败,城中晋军还信了几分。可那赵军将官牛皮吹的太过,什么饮马长江的牛皮都吹出来了,晋军登时不再理会。 “不信?”
那赵军将官两次吃瘪,好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一招手,身后的赵军立刻推出一名五花大绑,口中被塞了麻布的俘虏,看样子似乎是晋军。 赵军大队把他押到城下,赵军将官洋洋得意的指着俘虏道:“看见了么?此人乃是庾怿身边的贴身护卫。庾怿已然在合肥城下被我天朝大军蹋为肉泥。若不是生执此人,只怕尔等还不相信!”
王允之闻言终于颜色一动,他躲在女墙后面,从射击孔里悄悄观察那所谓的俘虏。 虽然赵军的火把甚是明亮,但太阳已经下山,俘虏的面貌依旧看不太清。只见他满面污泥,身上甲胄褴褛不堪,但还能依稀辨认的出来,应该是晋军不错。 “明公,两军交战,多有俘虏。虏寇或者真的俘获我军士卒,但切不可以此动摇军心!”
沈劲悄悄劝道。 王允之微微点头,他朝沈劲使个眼色,让他代表回话。 “哼!尔等狄虏,休想以假顶真!庾公身边诸将皆是江东英豪,何尝有过投降羯虏的无耻之徒了?”
沈劲高声呵斥道。 那赵军将官脸上微微一红,虽然被骂,但毕竟有了反应,看起来效果还是有的。 那个被赵军士兵死死押着的俘虏听到城头上沈劲的喊话也是愤怒不已,他竭力的挣扎着,似乎是要说话。 “以假顶真?”
那赵军将官哈哈大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举起马鞭朝着城头喊道:“若要辨别真假,原也可以。不过城头上是何人在喊话,还请报上名来!”
“吴兴沈劲!”
沈劲只是简单报了个郡望和姓名。 “沈劲?没听说过!还请城中的主事出来搭话。”
那赵军将官装作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哈哈大笑,借以羞辱沈劲是个无名之辈。 其实赵军对于区区一个成德城为什么这么坚挺也有些好奇。赵军由北到南,从中原到合肥的援救一路上畅通无阻,并没有受到成德城太大的阻碍。这群晋军为什么这么执着不肯投降呢? 赵军猜想城中一定是有大鱼。 “我家将军何等尊贵之人?岂会纡尊降贵与尔等狄虏搭话?尔既不愿释囚,那就恕无话可言了!”
“也罢!”
赵军将官也不再纠缠这等细枝末节,他下令把俘虏嘴里的麻布抽了出来。 “城上诸军听了!庾府君和桓都督正在全力北攻,昨日大破虏军万余人,斩...” “够了!还不快堵上他的嘴?”
可惜他还没说完,赵军将官就恼羞成怒的又重新把麻布塞了回去。 “哼,这个桓元子,嘴上说的好听。既然打了胜仗,怎么现在虏军还能好整以暇的围攻我等?肯定又是虚报大捷,向建康邀功请赏去了!”
王允之不屑的冷哼一声,他一眼就看穿了所谓的大捷真相。 虽然大捷可以是假的,但人一定是真的晋军。他急于给城中友军以坚持下去的信心,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叛变。 赵军眼看劝降不成,索性一刀把那俘虏的首级给砍了下来。砍完首级赵军还觉得不过瘾,干脆又把首级的头发当作绳索,转了几圈给抛上了城墙,这才心满意足的大笑而还。 “扑通~”人头滚在城头上传出沉闷的声音,没有一个晋军士兵转头。 “去把他埋了吧!”
王允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个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的晋军将官,挥挥手让沈劲把他埋了,“毕竟是殁于王事,不可轻慢。”
“诺!”
沈劲有些不太服气,但也还是照做了。 其实晋军士兵天天只吃一顿还要坚持守城,力气早已不足,很多士兵甚至脚下发飘,身体虚肿。害他们陷入这般绝境的就是庾怿,如今还要给他的手下安葬,晋军士兵们心中其实一百个不愿意。 那名赵军将官策马回阵,把双方的搭话详细给主帅阐述了一遍。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军主帅身材肥硕,深目高鼻,一看就是胡人,他一边抚摸着心爱的胡须,一边漫不经心的下令,“东城先开始攻城,其他方向不动!”
“诺!”
传令兵立刻向东城的赵军传起了命令。 乘着传令的功夫,胖主帅还嘲讽了黄冲一通,“黄冲不过一个降将,太尉居然保举他做寿春太守。结果攻这区区一个小城一个月都攻不下来。南人果然都是虫豸。”
刚才喊话的那个赵军将官乘机附和道:“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城中器械犀利,配合熟练,显然是有精兵护卫南朝的重要人物。将军若是能攻破此城,不仅太尉面前好说话,就是天王也说不定会赏赐将军的!”
就在两人相互吹捧之际,东城方向却传来一阵骚动。原本预备攻城的赵军似乎并没有发起攻击,反而把阵型转向了南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