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皇后越是这么通情达理,司马衍的心就越是痛。 联想起这几年夫妇两人的甜蜜时光,再看看面前形容枯槁的杜氏,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司马衍的心里愈发的纠结起来。 “陛下!“老宦官悄悄靠近了皇帝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退回庭院外,老宦官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舅父来了?”
一听到庾冰的名字,司马衍的背脊瞬间出了一层汗。 仗着皇帝舅父的身份,庾冰在皇帝面前一向是不苟言笑,动不动就用先帝和太后来压皇帝。现在司马衍心情正糟糕,庾冰又来凑热闹,这让司马衍更加的不耐烦起来。 可他猛地想起王导过去教导他的冷静、隐忍,司马衍深吸了一口气,排除脑中的一切杂念,原本焦虑的神色瞬间又恢复了在外朝时的呆滞和木讷。 “快去引舅父进来吧!”
皇帝下令道。 憨厚的表情一如之前在外朝时一样。 很快,一身白色长袍的庾冰风度翩翩,在老宦官的引导下来到了小院的门口。 “臣庾冰(司马冲、昱),参见吾皇陛下!”
庾冰的身后还跟着皇帝的两位叔叔,东海王司马冲和会稽王司马昱。 “原来是舅父和两位皇叔!”
皇帝看到三人,立刻上前亲自搀扶起来。 “臣等听闻皇后病重,特来探视,不知娘娘凤体可曾安康?”
庾冰说话时候他颌下的长须一颤一颤的,可俊美的脸庞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面对庾冰,司马衍没有任何撒谎的勇气,他让圣手张如实的透露了皇后的病情。 “居然病的这般重?”
一听皇后命不久矣,庾冰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凝重之色,他指着圣手张命令道,“你们都是建康最有名的太医,若是治死了皇后,那你们也一起去陪葬吧!”
先前是皇帝的威胁,现在又是庾冰,江东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说出了同样的话,圣手张和他的同事们吓得都瘫坐在地下,久久不能起身。 庾冰朝内侍们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们立刻把这几个医官架了出去。待庭院中只剩下皇帝叔侄和庾冰自己,他才缓缓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是先帝在世时钦定的皇后,人品相貌俱是一流,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母仪天下之人。她此刻病重,陛下宜示天下以夫妇之礼。臣建议陛下从即日起素服简食,斋戒沐浴,为娘娘祈禳!”
听了庾冰的话,司马衍激动的都快哭了。他原本就和杜皇后感情很好,难得庾冰的提议说到他心坎里了,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庾冰的建议。 可一旁的司马昱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皇后生病犯得着把皇帝都带上吗? “不仅仅是陛下一人!”
庾冰还上瘾了,他继续建议道:“臣提议在京五品以上公卿从今日起都素服简食,公卿夫人一律在家为皇后祈禳祈福。若是上天见我圣朝君臣一心,上下同德,必定会降福祉于皇后的!”
“好!”
司马衍听了都快拍掌叫好了,他激动的对庾冰行礼道:“王相虽逝,但国家有舅父在,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庾冰微微一笑,也不谦让,坦然受了这一礼。 *** 出了后宫,庾冰三人一路同行来到司马门前,司马昱率先告辞,坐上自己的牛车回府去了。 东海王司马冲背着手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有些不解的问庾冰道:“季公,皇后虽然病重,但毕竟还有数月功夫。若是现在就把风声放出去,会不会让京城的人恐慌呢?”
庾冰冷笑一声,他指着司马冲的脑子毫不客气的言道:“殿下何以如此愚笨?杜皇后虽然美貌,但却已不能生育。可天子还是青春年少,若是产下一儿,这太子的位置....” 司马冲立刻会意,他示意庾冰不用往下说了。 庾冰的用意其实并不在皇后,而是借着这个名头约束住皇帝,不让他亲近女色,只要让皇帝和女色隔离,这皇储自然就不会有了。 “当然,天子不可能这辈子一直祈禳。”
庾冰话锋一转,又出了个主意,他摸着自己的长须沉吟道:“皇后之事一过,天子还是要纳妃的。就烦劳殿下替天子多物色几个品德俱佳的女子,以备不时之需!”
司马冲都没回答,但他的表情分明就写着三个字:你懂的! 告别了庾冰,司马冲兴冲冲的坐上了自己华丽的牛车,也回府邸去了。 望着司马冲的背影,庾冰的脸上却是一脸的不屑。 “中书,咱们回府吗?”
见庾冰送走了客人,在远处旁观的庾府奴仆才上前问道。 “回中书省!”
庾冰呵斥道,“今日的公务还没办完,怎可轻易言回?”
说完,他大袖一挥,反身向中书台的庭院走去。中书省的官吏们看到庾冰又回来了,脸上满是大写的绝望。 *** 可司马冲却觉得很高兴。 长期以来他一直处于尴尬的地位。 他是先帝晋明帝的异母弟弟,和两个弟弟都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从小他就被过继到了东海王司马越那一支,虽然从血缘上讲他还是皇帝的亲叔叔,但名义上却和琅琊王出身的皇室疏远了几分。 兄长晋明帝在世时他还挺受宠的,皇兄为他配备了庾怿、顾和、刘耽这样的明星幕僚阵容替他撑场面。可皇兄一死,大权重归王导以后,司马冲就开始靠边站,彻底沦为了吉祥物。 论能力,司马冲文不及弟弟司马昱,武不及弟弟司马晞,除了吃喝拉撒睡,别的他一样不会。本来作为吉祥物,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可现在在庾冰的力挺之下,身为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司马冲却隐隐间有和弟弟司马昱分庭抗礼的趋势,这又让他产生了一丝幻觉。 回到府邸,站在门口迎接的不是府里的奴仆,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士,他一脸黝黑的皮肤,颌下一部浓密的大胡须,看上去倒是挺沧桑的。 “恭迎殿下回府!”
看到司马冲的车驾,青年武士抢先下跪,他把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下,供司马冲踩着自己的背脊下车。 “咦?这不是公寿吗?”
司马冲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收回了脚,从另一边下车,反倒是十分热情了扶起了青年,拉着他的手一同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