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涢水水道涓细且水流湍急,不利我大船行动。且明公置万人于数百里之防线,但凡生变,非处处设防,实乃处处无防也!”
周楚又把木棍朝地图上的襄阳和竟陵点了两下。 “襄阳有桓平北之重兵把守。当年石虎就曾攻击襄阳,结果无功而返。我军于沔水设防,实在是徒劳无功。且竟陵远隔襄阳,中间又有石城、那口城、湫城多处要戍,襄阳有变,实则应该在这些地方设防,而非更南面的竟陵!”
周楚一顿喷完,把木棍交回,“末将所言不足之处,请明公教诲!”
谎言往往无法伤人,真话最能让人破防。这一顿喷让庾亮哑口无言。 其实诸将都知道庾亮这么布置的弱点,如果自己是赵军将领,多半也会按照陶旭情报中的赵军布置来行动。 可庾亮现在骑虎难下,要承认自己的布置有问题,他不甘心。要死扛着说没问题,他又不敢负这个责任。 陶旭见庾亮俊秀的脸上也出了一滴汗滴,就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明公!”
陶旭的开口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周参军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旭以为,虏寇攻击的重点并不是涢、沔防线,而是邾城!”
此言一出,又让众人惊讶不已。 情报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赵军主帅夔安的攻击方向在沔南,怎么又会改到邾城了? 邾城方向虽然也有赵军来袭,但庾亮早在两个月前就派征虏将军毛宝率一万多精兵进驻邾城。以邾城之坚固,且武昌援兵可以朝发夕至,任谁都不会以为邾城会有风险。 可陶旭却信誓旦旦的解释道:“邾城虽近,然孤立无援。武昌虽然兵多,但要顾及沔、涢战事,届时明公还有现在的十万大军可以援救邾城吗?”
“况且邾城距离武昌不过半日路程,邾城若失,遑论北伐。就连武昌的安全都成了隐患,长江水道,虏寇可以随时骚扰。”
陶旭虽然没有点明,但长江水道的商业用途之重要是不用明说的。但凡失去了贸易收入,建康朝廷只怕连现在的军备规模都无法维持下去。 “那依卿之意呢?”
庾亮阴沉着脸问道。 “末将有上下两策,可供明公所用!”
陶旭直接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邾城道:“邾城守军不过万余,应付三五十侦骑则大材小用,应付数万虏兵则略显不足。依旭之上策,明公倘无意邾城得失,不如尽撤邾城之兵以实武昌之援。若虏兵主力来攻邾城,我军朝发夕至,亦可抢占此城,凭坚儿战!”
“那么下策就是增加兵力了?”
庾亮反问道。 “不错!”
陶旭朗声答道,“明公若以邾城为武昌之屏障,何不再增数万之兵于邾城,彻底解放武昌之兵?”
他指着地图道,“若邾城可以藩篱武昌,明公自可提兵进至夏口。虏兵攻涢水,明公则增援涢水。虏兵若攻沔水,明公则沿沔水而上。岂不是更加的机动灵活吗?”
这话其实诸将早就想说了,但庾亮的脾气就是睚眦必报,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 “好好好!”
庾亮怒极反笑,他放眼望去,在座的武将们个个低头垂目,装起了傻子。 “陈左司马!”
庾亮高声道,“你以为陶、周二卿之言如何?”
陈左司马其实并不想得罪庾亮,但他也不想得罪陶旭这个新贵。 他只能和起了稀泥。 “末将以为,陶、周二君之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庾亮打断,“蔡将军!”
被点到名的蔡怀硬着头皮站出来。 “你以为如何?”
眼看着顶头上司陈左司马都不吭声了,蔡怀本来也不想独持异议,可他无法面对庾亮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末将以为沔水防线固若金汤,无可比拟!”
“好!”
庾亮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捧臭脚的人,他大加赞赏,当即抽出一块虎符交给蔡怀,“蔡将军,本督就命你率本部人马前往沔阴驻守!”
此言一出,诸将都暗暗偷乐,有些不厚道的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蔡怀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可自己吹出去的牛皮又不能反悔,他只能接过虎符,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心里却已经盘算起后路来。 “牙门将军郑进!”
庾亮一眼就瞥见座中偷笑的一名军官,他立刻点名让其出列。 郑进也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可此刻站在大厅中央犹如小猫咪一般战栗着发抖。 庾亮又取出一枚虎符让卫兵交给他。 “本督特命加你为义阳太守,率本部兵前往义阳,看管黄冲!若黄冲有任何不轨之事,本督许你先擒而后报!”
义阳远在淮河上游,那里孤军深入,全靠着和涢水上游的随县沔阴要塞联通才能获得补给。庾亮把他发配到那里,等于是让他做出使西域的班超了。 郑进哭丧着脸接过虎符,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偷笑了。 “至于陶卿!”
庾亮做完一系列布置后,就死死的盯着陶旭。 庾亮的大脑里闪过了一系列的念头。 他也有想过把陶旭摆在战线的最前沿,借刀杀人让羯虏杀掉陶旭。可再看大厅里诸将居然大都同情甚至支持陶旭,生怕战场上诸将会支援陶旭。 庾亮权衡再三,想到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左司马陈嚣!”
庾亮很快平息了怒火,点到了陈左司马的名字。 庾亮亲自取过笔,刷刷写了一张免状,盖上自己的印章,让卫兵交给陈嚣。 “本督命你为梁州刺史,兼领魏兴太守。即日起卸去左司马与武昌太守本职,率本部兵前往西城,监视汉中敌情!”
包括王愆期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惊。 陈嚣只不过没有按照庾亮的意思来反驳陶旭,庾亮居然就一句话把他发配到西北边境去了。 东晋现在所领的梁州其实就是三国时期孟达所占据的上庸三郡。那里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民少兵稀。一旦发生战事,武昌的援兵没个十天半月都来不及赶到,再算算求援的路程,等于一个月内都要自己独立作战。 庾亮任命他为梁州刺史,其实就等于是发配他远离武昌了。 陈嚣的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失望任凭谁都看得出来,他接过免状,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至于陶卿么~”庾亮捋着长须,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