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称的死早在陶弘兄弟的预料之中。他能挺到现在才被庾亮干掉,也算是不容易了。 “这是原件?”
陶弘看完信问道。 虽然这是一封誊写的信件。但信中的内容则是一封奏疏。 信上的字迹虽然端正,但也还是露出来一丝潦草,抄写的人显然是很着急。 陶旭叹了口气,点头承认道:“这是中书台的书佐誊写的。”
昨天奉何充的命令抓了一夜的奸细,等陶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中书台复命的时候,却被何充叫住,塞了一沓书信给他。 这封信的原件是庾亮从武昌发来的奏疏。 而且庾亮的奏疏还不止一份。 刚才陶弘看的就是第一份,抬头就写着:《斩陶称疏》。 庾亮在奏疏里详细阐明了陶称在江陵做的一系列不法之事,并向全天下公开陈明自己杀陶称是正义之举。疏中言辞凿凿,让人毫无辩驳的余地。 陶称的官职是南中郎将,领南蛮校尉,他的防区是江陵。 江陵是荆州地区晋军的大本营。这里贮藏着足够十万人吃两年的军粮和足够装备五万人的军械。整个长江上游的晋军补给都要通过江陵中枢流转。 斩了陶称,那江陵谁来驻守? “你再看看第二份就知道了。”
陶旭指着第二份奏疏道。 陶弘顺着往下看,接着斩陶称上疏后面的,是一封上表。 不出意外,在表奏中庾亮推举接替陶称的人选,就是弟弟庾翼。庾亮说是上表,其实就是通知,这封上表不过是走个程序通知一下建康。 庾亮这明显就是针对陶旭来的。 虽然陶旭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但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还没完,庾亮的第三封奏疏是一封请战北伐的奏疏:《谋开复中原疏》。 奏疏中的庾亮慷慨激昂,他先是剖析了一番现在晋、赵、汉三国的力量对比,又力陈现在应该大力练兵,占据要津的必要性,请求皇帝给予他随时开拔北伐的权力。 当然,庾亮这么高调也是有底气的。 在北伐疏的后面,紧接着的是一封战报。 就在今年秋天,庾亮乘着后赵和郗鉴在淮东激战,悄眯眯的派了一旅偏师伐蜀,不仅攻破了蜀汉的江阳城,还俘获了蜀汉荊州刺史李宏、巴郡太守黃植。 如今,两人一同被押解进京,证明庾亮并没有吹牛逼。 “看不出来,庾征西也还算知兵的啊!”
庾亮居然外战支棱起来了,陶弘倒也有些刮目相看。 陶旭却冷笑一声,“舅父和周楚表兄不正驻扎在巴东么?这一仗或许是他们打的呢!”
听陶旭一说,陶弘这才想起了周抚。他也有近十年没见到这位舅父了。没想到在庾亮的节制下还能打胜仗。 “代替六叔进驻江陵,你是别想了。就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陶弘也叹了口气问道。 陶旭皱着眉头道:“庾季坚接到这些疏后,他的批复是转发何中书。而何中书的批示则是转发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公议。此事关乎重大,如果同意。那征西将军多半能拿到假节钺的权力。舅父他们的处境只会更难!如果公议,我们要力争!”
晋代的地方军政大员沿袭曹魏的旧制。共分为四个层级,分别是假节钺、使持节、持节和假节。 其中假节钺的等级最高,不但可以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军民,还可以斩杀其他三个层级的官员。 现在的庾亮只是假节,他杀陶称就已经属于越权。如果被他拿到北伐许可证,晋升到假节钺,那他调动荆州各镇就名正言顺了。 陶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好吧,公议何时举行?”
陶旭表示何充不说,他也不知道,总得讨论个十天半个月吧。 “那也不急!”
陶弘松了口气,他揉着太阳穴抱怨道,“你总得容我再睡一会。昨天晚上可是我一个人替你接了三十人的酒!到现在还头疼呢!”
一听兄长抱怨起昨晚的事,陶旭便不好意思再说了。 其实他自己忙了大半夜,也都没时间睡觉。 可不知怎的,陶旭居然越来越兴奋,丝毫没有睡意。 辞别了陶弘,陶旭走出房门。一抬头,却看见骊姬一脸不安的站在庭院远处的树后悄悄地望着他。 “骊儿?”
陶旭眉头一皱,快步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应该是陶猛告诉她自己回来的消息。 骊姬一看到陶旭快步朝自己走来,心中既是惶恐又是不舍。她既想责备陶旭说话不算话,在军营里一住又是好多天。可仔细一看,陶旭在军中忙碌多日,脸色都有些憔悴,她又舍不得责备了。 就是这么一犹豫,陶旭已经跑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了?”
陶旭和骊姬之间从来不需要多说。他看到骊姬眼角边隐隐约约有泪痕,便伸出手轻轻替她拭去。 骊姬摇了摇头,她努力憋住泪水,只是抚平陶旭身上戎装的褶皱和破洞。 “拿下来补补吧,穿一身破衣出去,怕是让满朝公卿笑话。”
陶旭抓住骊姬冰凉的手,反复打量着她,道歉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实在是公务繁忙,所以....” 骊姬还是摇了摇头,她依偎在陶旭身边轻声道:“昨日行完纳征之礼后,宫里已经派人前来验收公主将来的住所。公子把她们安排在了后宅内院里,说要见你一面才能回宫复命。”
“她们?”
陶旭一皱眉头。按照蔡谟制定的仪式流程,似乎没有这个环节啊,而且听上去怎么还不止一个人? “嗯,一共五个人,据说都是公主的贴身近婢。她们都是宫里派来,给公主先行送些日常衣用之物的。”
骊姬怯生生的言道。 “走,去见见!”
陶旭牵着骊姬的手走回了后院。 现在已是午时,早就到了午饭的时节。可陶弘一直宿醉不醒,陶旭又不出面,府里没人主事务。于是这些宫里的使女们也只能饿着肚子干等。 陶旭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五个身着白色宫装的宫女正一字排开,端坐在地下,似乎正在等陶旭。 五人正中央的宫女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飞天髻,模样十分稚嫩,可眉宇间却又透出着精明。 她一看开门的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身破破烂烂的戎装,脸上还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看起来应该就是陶旭了。 更让她不快的是陶旭进房的时候还紧紧拉着骊姬的手。 同为女人的骊姬察觉到了那个宫女的敌意,她骄傲的抬起头,牵着陶旭的手更紧了。 可厌恶归厌恶,该办的公事还得办。 鹅蛋脸宫女带头起身,朝陶旭行了一礼,低着头恭声问道: “足下便是陶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