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开口的男子面貌颇为俊美。虽然跪在地下,但依旧风俊神朗,即便是江东美男子庾冰比之也要稍逊一筹。 而他身边的男子虽然不及他的美貌,但颌下一部长须是黑亮长直,堪比关公了。 二人一个是丞相长史刘惔,一个是中书郎王濛。两人都和王导走的很近。 刘惔善于机辩,少年成名。只是出身比陶旭还要低微,幸好王导慧眼识才,把他举荐给了皇帝。皇帝果断的把自己的妹妹庐陵公主嫁给了刘惔。 由此机会,刘惔逐渐走到了皇帝的团队里。 在谢尚荣升尚书仆射之后,刘惔就被拔擢为了丞相府长史,接替谢尚负责起了丞相幕府的日常工作。 而王濛虽然出身老牌门阀太原王氏,但他的父、祖都不是太原王氏第一流的人物。 虽然他也是个风雅潇洒的名士,经常和刘惔被一同提起,但他之前只是王导幕府中一个小小的掾属,经常因为小的过失而被杖责。 最后还是皇帝出面把他拔擢为中书台任中书郎,因此王濛也走进了皇帝的团队。 也正因如此,两人都被皇帝加了侍中的头衔,可以自由出入禁廷。 刘惔恭敬的启奏道: “臣常于山中弈棋。围棋之道,以布局为先。只有先布成厚势,方可困杀敌子。陛下如今外势薄弱,子力稀疏,何不先落些闲棋冷子,以待时机?”
王濛一听也连连赞同。 “(刘)真长所言极是!陛下近日来又得陶旭,此人出身寒门,且族中子弟凋零,以此人对抗桓元子,正是棋逢对手。陛下若能恩威并行,此人日后定有大用!”
“哼!”
一听陶旭的名字,皇帝就没好气。 他得了王导的嘱咐,居然一声不吭。要不是荀羡悄悄地和自己通气,皇帝还真不敢乖乖按照王导说的做。 王、刘二人对视一眼,知道皇帝对陶旭心中有所不满,二人乘机进言道:“臣等已和会稽王殿下约好,今日申牌末时,陶子初会亲临会稽王府,陛下何不亲自降临以问其罪呢?”
皇帝摇摇头,“大乱方定,朕就不外出了。烦劳二卿代问吧。”
二人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他们连忙答应下来。 “刘卿之前说要布闲棋冷子,具体怎么布法,还请说下去。”
皇帝想起了之前刘惔的话,便再追问道。 刘惔呵呵一笑,“陛下可知殷渊源与谢安石二人?”
“殷大师名动江左,谁人不识?”
皇帝一听殷浩的名头,顿时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是谁呢。 殷浩常年隐居,根本不出来做官,这是世人皆知的。皇帝曾经在王导的家中接见过他一次,殷浩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并没有出来做官的意思。 刘惔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陛下不知,殷渊源在私下里几次向臣表达过出仕的隐喻,只不过他的意思是时机还不成熟,故而隐居不出。”
皇帝一听急了,他连忙道:“那他究竟要等到何时?朕如能得到殷大师的辅佐,不仅是圣朝的大幸,更是天下苍生的大幸啊!”
跪在一旁的王濛就笑了,他捋着长髯道:“渊源他等的就是陛下啊!”
“朕?”
皇帝奇道。 “确然!”
刘惔连连点头,“如今陛下羽翼未丰,渊源如若贸然出山,必遭各家门阀联合绞杀,以南顿王之资历尚不免庾、王之联手,殷渊源不过一农家子,又如何抵挡得住朝野上下的明枪暗箭呢?”
“除了殷渊源之外,谢家的谢安石也多次暗示过臣,他也非常愿意效忠陛下。”
王濛乘机进谏道,“陈郡谢氏在渡江前后就屡遭白眼,谢鲲之墓至今还在乱葬岗,陛下若能重用谢氏,彼必能为陛下分忧!”
一听殷浩和谢安都在私底下对自己抛出了橄榄枝,皇帝瞬间就明白了二人的真正来意。 皇帝也不是傻子,殷浩和谢尚是连襟的事更不是什么秘密。殷、谢两家走动十分频繁,现在殷浩和谢安不约而同的向自己表示好感,应该是两家早就私下里约定好的。 “好吧,”皇帝叹了口气道,“时间也不早了,二卿还是赶紧回去,免得遭人议论。陶旭那里,就烦劳二卿了。”
王、刘二人朝皇帝行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二人一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立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拉住皇帝的衣袖撒娇起来,“皇兄,你叫他们去找陶郎做什么?”
皇帝已经够烦的了,好容易摆脱了大臣,他又被后宫的事给缠住。 “别闹,朕一夜未眠,着实累了,容朕睡一觉再说吧。”
“陛下!”
一听皇帝要甩锅,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正色道:“陶子初护驾有功,的确应该封赏。陛下为何要派人去敲打他呢?更何况阿凤就要成亲了,难道陛下就不为她的婚姻着想了吗?”
少女年纪虽小,但辈分却高,她正是荀羡之妻,皇帝的亲姑姑寻阳公主。 皇帝不敢怠慢自己的姑姑,只能起身聆训。 “下嫁一个寒门子弟,真的好吗?妹妹你看我下嫁了寒门,现在都抬不起头来!”
第三个少女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拉着第一个少女的手哀叹道。 她也是皇帝的妹妹,被封为庐陵公主,只不过年纪比南郡公主大了几岁,因此嫁给了刘惔。 刘惔这几年虽然名气越来越大,但仕途却一直不顺,最近谢尚出缺,他才接管了王导的幕府。可王导一个将死之人,他死了幕府也就被撤销了。 之后怎么办? 和自己丈夫齐名的王濛已经在中书省混了几年,刘惔等王导死后再出任公职,只怕资历又比别人少了几年。 “哎,寒族也罢,高门也罢,还不都是一样!你道荀令则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寻阳公主知道她担忧丈夫的前程,便好言安抚了几句,顺带狠狠地吐槽了荀羡在外却毫不顾念家里的恨事。 一说起心事,庐陵公主就开始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姑姑,你是不知道。刘真长他和殷浩鬼混,整天饮酒作诗,这官怎么能做得好呢?”
眼看着庐陵公主要哭出声,寻阳公主连忙掏出手绢替她擦拭起来。 庐陵公主强忍着眼泪数落着夫君的不争气,先是说殷浩只是个布衣,怎么放浪形骸都无所谓。后又说刘惔一个朝廷官员却也如此放纵,只怕寿命都未必比她长。 南郡公主是三人中唯一未嫁之人,她睁大了眼睛听着姑姑和姐姐数落自家夫君的不是,不由得对不久后的人妇生活产生了一丝畏惧。 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彼此叽叽喳喳,皇帝疲于应付,开始还搭理她们几句,后来实在忍不住,竟坐着就打起瞌睡来。 “陛下!”
一看皇帝瞌睡又起,寻阳公主秀眉一蹙,立刻又叫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