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旭恭敬的抱拳行礼道:“天子的事,非是臣下所能过问。末将但奉命行事而已,圣命上写着请将军回营,非是末将所能议论。”
郗迈呵呵一笑,他举过黄纸道:“既然圣命上写着我为中护军,那足下身为骁骑军麾下,是不是应该受我节制?”
陶旭早就料到他有这一说法,从怀中又取出了另一封黄纸,上面写的却是陶旭为右卫将军的任命。 左、右二卫将军都是中领军麾下的直属部队,不归中护军指挥。郗迈一听立刻又沉下脸来。 “旭受此二诏俱已示之将军,之后如何行事,就请将军自便了!”
陶旭略一行礼,反身就要走。 “且慢!”
郗迈心知陶旭已经无法受他的管辖,但他还是不肯甘休。 郗迈上前一步,用平级的口吻询问道:“适才北岸火光冲天,人声鼎沸,陶将军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吗?”
陶旭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郗迈,咧嘴一笑,“郗将军不知道吗?武陵王司马晞勾连历阳赵胤图谋不轨,已被末将拿下,送往宫中了。”
郗迈和郗昙听了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子初兄所言属实吗?”
郗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陵王司马晞是皇帝的亲叔叔,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造反吗? “呵呵,他公开指挥叛军轰击司马门,这是众军都亲眼目睹的。又有何可辩?”
陶旭冷笑一声,他指着身后的秦淮河道:“朝廷定都江东以来,左军兵马便不得跨越河界。如果将军执意要带甲进宫,大可以一试!”
说完,他不再搭理郗迈、郗昙兄弟,大摇大摆的走回了自己的军阵之中。 直到隐匿在自己的阵中,陶旭这才大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下。他连忙吩咐手下灭掉火把。 “你真是疯了!”
刘建看着满头是汗的陶旭连连摇头。 适才只要郗迈兄弟坚定一些,陶旭这只纸老虎早就被戳穿了。可现在圣旨一到,郗氏兄弟就进退两难了。 进,有圣命在此。皇帝的旨意是让他们回营待命,而不是带兵进宫。进就等于谋逆。 退,己方人多势众,已经杀到浮桥,距离皇宫不过三里地。此时退去,等于前功尽弃。 陶旭临走时放出的话更是赤裸裸的威胁:有司马晞的前例在那里,你郗氏兄弟愿意做阶下囚吗?本来郗迈占据着绝对的战术主动权。 他的部队兵多将广,只要发起正面进攻,最多一到两个时辰就可以打通浮桥的通道。只要打通浮桥,那郗迈的选择权就更多了。 他不仅可以选择擒获司马晞,建立擒王护驾之功。甚至选择和司马晞同流合污都没人管得了他。 就算他不打,也可以选择随时离开。他不像陶旭,他没有死命令必须守住浮桥。 可郗迈偏偏就选择了和陶旭正面对峙,采用无限迫近的施压来迫使浮桥守军心理崩溃。 万万没想到的是陶旭以一屯兵力完全没有退让之意,反而郗迈进一步,他也进一步,居然丝毫不退。 虽然郗昙几次三番的劝说郗迈一鼓作气荡平陶旭,但他和陶旭的过节郗迈早有耳闻。这次被叔父郗鉴委以重任时,郗迈就被嘱咐凡事要以持重为先,万万不可听信冒进之议,所以郗昙的建议早就被郗迈在心里否决了。 现在拿到了中护军的任命,看来朝廷也没有追究自己伪造圣旨的意思。郗迈觉得满意了,便下令全军撤回营中待命。 “你亲自走一趟,让周翼和你兄长带兵回营!”
郗迈吩咐道,“就说任命已经到手,不要再掺合进去了!”
郗昙见堂兄坚定的眼神不容反驳,也只能强忍这一口恶气,领命而去了。 “看!他们退了!”
刘建一看南岸的军队开始掉头后撤,不由得惊喜的拉起陶旭到最前线。 陶旭看着调转方向往后退去的南岸军,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敌兵退了,咱们也撤吧?”
一旁的刘建劝道。 其实不仅是刘建,整个庱亭屯队四百多人在寒风中站了大半个晚上,差不多都被冻干了。 “不行!”
陶旭连连摇头,“让弟兄们多燃火把取暖吧!但是人不能动!”
得到了长官的许可,庱亭军士兵们连忙掏出火折、火石,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直没用上的火把,三人一堆抱成一团,围着取起暖来。 “我们还要守多久?”
一看军士们都点起火把取暖,说明情况没那么紧张了,就连一旁虎队的沈奂也跑了过来问起了陶旭。 可陶旭瘫坐在木桥上,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其实刚才那两封诏书陶旭也是刚刚收到。 王导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完皇帝的圣旨后立刻强逼着诸葛恢起草并副署了几名军官的任免状。郗迈和陶旭离得最近,便立刻被送了过来。 陶旭收到任免状,也是百感交集。这大概就是王导对于他忠诚的奖赏吧。 右卫将军,京城四支禁军首领之一,不算低了。可陶旭丝毫没有高兴的心情。 朝廷如此混乱,王导、庾冰为了争权夺利,你来我往。靠的都是这些盘外招,一旦下限被打破,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 在这样的朝廷里生存下去,只要走错一步路,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就连皇叔司马晞都能当上反贼,陶旭一个寒门子弟,又有什么不能被扣的帽子呢? 其实送信的军官潜台词里也有想让陶旭领兵去右卫军军营帮助王恬的意思。但被陶旭明确拒绝了。 朱雀浮航是进入皇宫最近的出入要害,一旦没有守卫,很可能会让看似大局已定的局面再次翻转。 王恬那边人多势众,四千多人还拿不下两千多人的右卫军,那王恬也可以和殷浩一起隐居起来了。 坐在木桥上,陶旭长叹一声,“守到天亮吧!”
南岸的守军很快就退去了,北岸的军队也被死死的看管着。原本喧嚣如白昼的御道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陶旭坐在原地,默默的闭目养神,再被刘建一碰,天却已经蒙蒙亮了。 刘建朝前方努努嘴,陶旭顺着他眼神的方向转过头一看,一辆挂着帷幕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北岸的浮桥出口。 一个面戴赤色鬼面面具的道士正默默的站在车旁,等带着陶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