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听了如此夸张的要价,却依旧不动声色,他只是呵呵一笑道:“季坚年纪还轻,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更何况现在会稽也不太安稳,昨天老夫还接到奏报说山越人又在闹事。恐怕季坚一时半刻还脱不开身。”
听了王导的话陶范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老狐狸。要是老头子没几把刷子,东晋这个草台班子也不可能维持到现在。和王导比起来,庾怿只是脸皮比较厚罢了,吃相也太难看。 庾怿两次要价都被王导的太极拳给挡了回来,不免有些失落,但他手里有王牌,自然不慌。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吹着热气,故做悠闲道:“听说王司徒贵体欠安,连陛下都要亲往贵邸议事。可今日一见,硬朗犹胜当年啊。”
王导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所以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年过六十,不中用啦。恐怕熬过了今年冬天,也过不了明年春天了。”
陶范若不是亲耳听到,很难相信这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真不愧是当时的一流人物,生死都能看的这么淡。 “王司徒说笑了了,可国家还是要年轻人来接掌的。怿久居江州,不知道最近京城有哪些出色的年轻人可以委以重任的呢?”
王导明白庾怿说的什么。他也不废话,直接列出了一大堆站在琅琊王氏一边的青年才俊。 “司徒府的掾属真是人才济济啊!”
庾怿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怿最近听传闻说,殷渊源(殷浩表字)要出山了,不知道司徒大人是否知道?”
“渊源愿意出山?”
王导的语气充满了惊讶,“那可真是苍生之福啊!渊源若是愿意出山。老夫也可以交出录尚书事,安心回家养老了。”
“不过么,”没等庾怿开口,王导就连连摇头,一脸不信的说道:“以渊源的性子,不大可能出山。老夫几次三番问仁祖(谢尚)的行踪,连他都不知道。渊源藏的这么远,怎么可能出山做官呢?”
“是么?”
庾怿冷笑道,“可我听仁祖说,渊源最晚在月底就要来一趟建康。”
“哦?”
王导继续装傻。 “是啊,据仁祖说是为了一个叫陶旭的小辈。”
庾怿也开始装起傻来,他摸着胡子两眼望天,煞有介事地装起了局外人。 “哦,想起来了。老夫这脑子真是不行了。”
一经过庾怿的提醒,王导如拨云见日一般茅塞顿开。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问道:“仁祖和我说过。这小郎是士行(陶侃)的孙子,道真(陶瞻)的儿子。忠良之后啊!不过除了围棋很强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过人之处啊。渊源怎么会和他成为莫逆?”
面对王导的试探,庾怿早有准备,于是便依样画葫芦,把当日对谢尚说的那些鬼话照旧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若不是叔预你举荐,朝廷险些要失去一位贤才啊!”
王导似乎对庾怿的话十分赞同,“既然是贤才,老夫就决不能错过。这样吧,如果这位陶郎愿意的话,老夫愿意辟他为司徒府的掾属,就先做个文学掾吧。”
庾怿一听这话,勃然变色。这不是明晃晃的抢人吗?司徒府的掾属虽然只是王导的私人属官,但王导现在录着尚书事,掌握着实权。在司徒府任职,其实就是在朝廷最核心的中枢机构任职,将来出去至少都是太守级别。 一开始庾怿还以为王导是来找自己求和的,没想到老头子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比起庾怿的举荐,王导的offer显然更有力度。陶范开心的差点就想冲出去给他磕头了。 “陶郎可以担任文学掾,那渊源又可以担任什么官职?”
庾怿冷笑道,“如果陶郎出仕,渊源只怕也很难在山里隐居下去了。”
这话其实隐隐的要挟王导,以殷浩的名声绝不可能做王导的私人属官。他要是出仕,一定得担任朝廷里的实权要职,最次也得是个扬州牧之类的兼职。 以陶旭为筹码来换在殷浩身上的妥协,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如果能让殷浩不再倒向庾氏,牺牲一个陶旭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导的大脑飞速运转了一遍,他刚想开口,却听到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主人,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门外是庾家的仆人,听他的语气十分急促,好像是跑了不少的路。 “司徒大人和我有要事商议,什么大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庾怿怒道。 好容易等到王老头让步了,庾怿正准备进一步加码,突然被打断,如何不恼怒? “是…是殷浩!有人传说在覆舟山下见到了殷浩,正往建康城来,现在全城都轰动了,都往城北赶呢!”
殷浩出现了? 刚才两人还在相互讨价还价。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口中的那个“筹码”本人却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而来。 王导端起茶杯,有恃无恐地品起茶来,他倒要看看,殷浩究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庾怿则是又惊又怒,他料定了没有人知道殷浩的下落,才搬出了这座大佛用来讹诈。没想到弄巧成拙,殷浩居然真的出现了。庾怿心中的怒火自然可知,如果不是王导在场,他当场就要发泄在不靠谱的陶范身上。 可庾怿脸上的怒意只是转瞬而过,他随即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问道:“既然渊源来了,司徒大人就不想见上一见吗?”
“老夫病体缠身,不能走动。还要麻烦叔预相邀,往舍下一聚了!”
王导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答道。 庾怿虽然养气功夫不错,但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瞒不过王导。那一瞬间的肌肉颤动让王导料定了殷浩的出现出乎庾怿的意料之外。既然殷浩并不是庾氏的工具,那之前所有谈成的交易自然也就不用作数了。 至于现在,王导倒要看看面对殷浩的怒火,庾怿怎么圆下去! “告辞了!”
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王导起身朝庾怿拱了拱手,快步扬长而去,一点都不像重病缠身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