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他就从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眼中,看到了一股不同于其他孩子的韧劲。也正是这股韧劲让他隐隐担忧,害怕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做出什么对路家不利的事来。而如今,十几年过去,自己早已迈入了耄耋之年,这个小子却是越发的如日中天,连他都不由地生出几分忌惮来。路振华苍老的手掌摩挲过杯壁,压下情绪,才扯动唇角笑了声,“时铭,十几年不见,你倒跟爷爷变得生分起来了,有时候想了解了解你的近况,还得通过别人。”
他喝了口茶,看向陆时铭的笑容里有着试探,“就连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打算告诉爷爷了吗?”
提及苏鹿,陆时铭的眼眸顿时沉冷下来。他已经有十几年没再跟路家的人打过交道,也从未对外公布过自己跟苏鹿的婚讯,而路振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这个消息,不就是证明,这只老狐狸一直在盯着自己吗?陆时铭抽了根烟,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那丫头还小,也怕生得很,恐怕还不太适合见爷爷。”
“是吗?”
路振华笑了笑,搁下手里的茶杯,“我还以为,最终你会娶的人是安岚呢,毕竟安岚仰慕了你这么多年,你又答应过她哥哥要照顾她一世。”
“爷爷好像是对我如今的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陆时铭忽然蹙眉打断他的话。他看着路振华,那双苍老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怔愣,很快便恢复如常,“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要给你提个醒,我们路家在景江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娶黎家的女儿,那是门当户对,娶一个苏家的弃女,又是跟接连两个男人订过婚的,难道真要白白让全市的人都来看我们路家的笑话吗?”
“爷爷多虑了,今天的新闻播出之后,想必没有人会再把我个人的笑话跟路家联系到一起。”
“你……”路老爷子气得身躯一震,陆时铭已经掐灭烟蒂,起身离开了。背后,路老爷子压抑着怒气的嗓音随即传来,“一个社会底层的女人嫁进豪门会有什么下场,你不是最清楚了吗?还是说,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她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陆时铭脚步一滞,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断收紧,片刻,他才忍下了那股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转过头,对着路振华冷冷一笑,“重不重蹈覆辙我倒是不清楚,但我知道,若是有人想要像对待我母亲一样打她的主意,我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说不定,连我母亲当年失去的那一份,也要一并讨回来!”
说完,不等路振华回答,陆时铭直接就离开了包厢。比起一个充斥了战争与死亡的少年时期来说,更让他憎恨与后悔的,是自己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当时的他正处于战火绵延的中东,战争毁坏了大部分与外界联络的工具,等他收到妹妹的信件再赶回国内,已经是整整一个月后的事情了。记忆中温婉慈祥的女人,早已变成了灰烬长埋于地下。医院出具的死亡原因是哮喘病发,陆时铭无从查证,但一个养尊处优的豪门太太,何至于连这一点小病都得不到治愈?悲愤之余,他曾直接冲进路振华的书房,逼他说出事实。一枪打进路老爷子手臂的代价,是被重新逮回了伊朗,接受比死还严酷的教训。也因此,这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陆时铭有些疲惫地深深闭眸,等到心里那股钝痛无比的感觉渐渐缓和,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聂恒的电话,“仔细盘查一遍路氏所有企业的人员名单,还有路振华这段时间以来的行踪,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聂恒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陆时铭沉着眼眸,继续说道,“不惜重提我母亲的旧事,也要阻止我娶苏鹿,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跟程锦希之间,有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联系。”
一听到“程锦希”三个字,聂恒立即来了精神,点头应声道,“是,我马上去办!”
挂断电话,陆时铭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心,收起手机正准备离开,抬眸却见到苏鹿从酒店的旋转门处走了进来。她穿了一套嫩蓝色的小洋装,比起平日里的宽松随意来,倒是添了几分俏皮可爱的味道,只是那张脸上却有些愁云惨淡,拧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是在纠结还是紧张什么。陆时铭远远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在路振华那里感受到的沉凝压抑似乎在一点一滴地消退,心头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随着她的出现而一并流淌了出来。男人喉结一动,抬腿正准备走过去,却见苏鹿方向一转,而后走到电梯前,伸手按下了28层的按钮。陆时铭沉黑的俊眸顿时冷了下来,28楼,那是属于酒店套房的楼层,她只身一个女人家,跑到酒店的套房去干什么?而某个正焦急等待着电梯,心情忐忑的女人,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一双眼睛,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接下来将要进行的采访上面。说来也巧,10分钟之前,她竟然接到了来自Vincent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