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刀之子?”
“也难怪他会恨我入骨了。”
徐行听到凶手的来历后,先是诧异了一会儿,他与宋刀的恩怨竟还未结束。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子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惜,宋刀一世枭雄,生的儿子,竟没有学会他的半点手段……” 徐行叹道。 昔日宋刀为道丹真君,他不过刚踏上仙途的小修士,但宋刀对他,也是施以计策,笑里藏刀,没有直接下手……。 今日宋刀之子,论修为差他不是一丁半点,仅以六十多年前他杀死宋刀那一役,所表露出的道丹四转修为,就不是眼下海安能比的。 面对他这个强敌, 海安不隐忍苦修躲着他也就罢了。 如今竟为了泄一己之恨,动了他徐氏皇陵,就显得太过愚蠢了。 子不肖父! 在徐行看来,海安论心机差他爹宋刀不是一丁半点。 “资质可以继承,但心智却难以继承,这也是为何世家会倾覆、换代的原因……” 徐行心中忽有所感,他看了一眼客栈窗外道路上的行人,暗忖道。 越古老的越强大, 强大者必是智慧者。 在修仙界、仙朝中,世家、皇族的更迭换代或许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长到几近不灭。负责的掌舵者亦不愚蠢。 在重大决策上。 几乎不会走错一步。 然而……有时候势力的兴灭却并不依此而定。 “譬如海家……” “若我因海安这件事记恨上了海家,恐怕海家这一传承数万年的九山巨室……,日后都不见得能继续传承下去,并留有族人了。”
徐行目露锋芒。 以他修为,对付海安这一个仇人之子,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费不了多大功夫。 但窥一管而知全豹, 在这一件事上,他想到了日后对付赤明皇朝的一个可行计策。 天赐帝不会犯错,那么天赐帝的皇子皇孙呢……。 只要给赤明皇朝持续不断的制造大麻烦,那么他这个“人皇体”就成了那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麻烦。 …… …… “看四弟模样……” “似是胸中已有对付海安这个仇人之子的成策了。”
包厢内,威天王说完情报后,等了片刻,见徐行先是皱眉,然后眉宇一松,面带轻松之色,他便知徐行已经想好了计策,于是心中好奇,问道。 当年四明山寨的四大天王,就属徐行这个刑天王最是聪颖,智计无双。 四明山寨能成气候,徐行才是最功不可没的那一个人。 此外,去问徐行对付海安的计策也非什么禁忌之事。 毕竟海安的情报,也是他提供的。 “飞羽仙宫的世家,对宗门的修仙百艺都有涉及,而九山巨室之一的海家,于商贾一道,最是精通……” “海安是宋刀之子,非是海家嫡系,与我又有大仇。”
“小弟修书一封,阐明此事经过,相信海家家主看完信后,应会计较此间得失……” 徐行微微一笑,说道。 “海家是九山巨室,自有世家的傲气,又岂肯为了四弟你低头,处死海安?”
威天王闻言不解。 各大世家互相联姻,势力交错。得罪海家,可不仅是得罪一个九山巨室,而是几乎得罪了整个飞羽仙宫。 元婴道君,去威胁一个上教? 这委实太过荒唐了。 “若海家不肯,那小弟与飞羽仙宫交恶,就是海家之责了!”
“今日我修书送信,海家不处死海安,明日……海家也会另找理由,去处死海安……” 徐行笑了笑。 “看来四弟是另有算计,其中关窍二哥看不明白,但想必四弟你也不会糊涂处事……” 听到这句话,威天王怔了一下,不知徐行哪来的自信,海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莽夫,当即斟酌用词,说了几句场面话。 “若四弟忌于海家防备,不好去取海安首级,告诉愚兄一声,愚兄在影杀殿发布任务,让魔道弟子刺杀海安。”
“这小辈不过还丹境界,影杀殿刺杀要价并不高。”
威天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这是自然。”
“有用得到二哥的地方,小弟自不会推辞。”
徐行点头,面露笑容。 “那愚兄先退了。”
言毕,威天王回头看了一眼包厢内的漏钟,见时间已到,过了一刻钟。 他起身对徐行抱拳回礼,化作一道黑影,匆忙离开。 “徐某能杀三尊魔修道君,这海家自是不会怕的……” 徐行默默看了一眼威天王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忖道。 在威天王看来。 一封书信,当然不能杀死世家修士海安。 不过在他这里,却未必是了。 以他元婴之尊,去猎杀一个还丹真人,并不难,苦等个几十年,总能等海安走出海家、飞羽仙宫。 然而—— 他时间紧迫,修行至今也不过二百多年,岂会将时间浪费在区区一个海安身上。 虽然有句俗语说得好。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拿不到。 但反之,以大国凌小国,有些时候,不必去发动战争,仅靠谈判桌,就能拿到东西……。 时移势易! 如今的海家、飞羽仙宫对他来说是“大国”,但……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见得是了。 …… …… 转瞬数月过去。 凤溪国内,因迁坟一事,徐氏皇族分为了两派。 一派以孝昌帝为首,以国事为重,同意迁坟,一派以皇族三王和各地藩王为首,不同意迁坟……。 清君侧! 这个历代藩王屡试不爽的借口也被徐氏藩王照搬了过来,以此为由在各地聚兵造反。 而住在神京的徐氏皇族,亦因此事,跪伏在宫门外面,每日哭嚎,奏请孝昌帝收回成命。 “晏道长,朕……做错了吗?”
“倘若国运不存,我徐氏皇族失去江山,沦为百姓的皇族后裔或许还能存活,但他们这些贵胄,岂能独存?”
这日,孝昌帝微服私访,来到了徐行在弘昌坊所居的道观中。 一见徐行之面,这位少帝就泪流满颊,止不住哭诉道。 然而。 相较于几月前在紫薇殿内,对孝昌帝的力挺,此时的徐行面色平静,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陛下既为天子,应知天子口含天宪,万事不能随意而定,若定,应有承担其责的准备。”
徐行等孝昌帝哭完之后,一挥大袖,运使法力让孝昌帝从地上站起,然后他眼帘微抬,漠然的看向这位少年帝王。 “陛下之意……” “晏某不用多猜,就已了然,是想让晏某施展道法,救你江山不失?”
徐行淡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和孝昌帝此先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际,孝昌帝在他面前哭诉,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少帝扛不住内外的压力了。 朝廷百官,也不尽然都是桓氏奸党。 乱动祖坟,有失孝道,清流之官势必会上奏谏诤。 内有朝廷官员施压,外有藩王借大义起兵……。 这不是刚刚亲政的孝昌帝,能轻易化解得了的。 “晏道长……,晏道长既为匡扶我汉统而来,何不助朕这一臂之力?”
孝昌帝讪讪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颇不从容。 本来在面见徐行之前,他已经备了腹稿,正如在紫薇殿夺权时一样,早已在脑海里预演了多次。 但被徐行这般毫不留情的一语揭穿,他想好的“矫饰之言”,此刻无论如何,都难以从口中道出了。 “晏某之前就已讲过,保的是你徐氏江山,而非你孝昌帝……” 徐行摇头道。 说话间,他从纳物袋中取出一张案几和两个蒲团,示意孝昌帝就座,并取出了一坛灵酒,施展道法给孝昌帝倒了小半杯。 酒液从坛中被法力摄出,宛如白色瀑浪一样注入杯盏。 孝昌帝看着这一幕,有些目眩神迷,眼眸中多了几分的羡艳。 做帝王虽好。 但哪有长生不死的仙人好。 “晏道长不肯救朕于此危难之间,情有可原,不知道长……可否救朕一命……” “朕愿从此隐世修道。”
孝昌帝急声道。 朝政危难,若就此一直恶化下去,他被藩王篡位,也不是什么不可预料之事。 即使不被篡位,为了平息朝野内外怒火,李太后势必会借势废他帝位,另立周王。 继续待在皇宫,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逍遥门、悬济寺,这两大武学圣地,皆是上教仙门的麾下势力……” “陛下若想学道,可入逍遥门。若想遁入空门,可入悬济寺。”
徐行听懂了孝昌帝的话中之意,不过他没接话茬,略沉吟了一小会,给孝昌帝指明了在凤溪国修仙的两条明路。 倘若这孝昌帝是他亲儿子开明帝徐璋,此时他证就元婴道君,有开派自保之力,倒是愿意提携徐璋一把。 但一个不怎么亲近的后代子孙,他可不愿意费神去培养。 “这两家武学圣地……,非天资高绝者不收……” “朕虽贵为皇帝,但这两派掌教也是仙门中人……,朕即使拜入其门下,也不会受到重视……” 孝昌帝苦笑一声,说道。 内外交困之下,他也想过求助于这两家武学圣地解他厄难,但逍遥门、悬济寺无一例外,都对他派去的钦差,拒之门外。”
徐行听后,也不意外。 他成了飞羽仙宫“弃徒”后,徐氏皇族没了靠山,这两家武学圣地又不依赖于朝廷,岂会给孝昌帝这个凡俗帝王什么好脸色看。 “这杯水酒,陛下喝完之后,就离开道观吧。”
徐行绕过话题,他指了指案几上放在孝昌帝身前的酒盏,说道。 “道长不肯助朕,这一杯水酒……,又有什么好饮的……” 孝昌帝一脸失望。 在他看来,这一杯水酒,就是徐行打发他离开的“借口”,就和端茶送客一样。 “朕告退……” 孝昌帝起身,一甩袖袍,恹恹的转身离开了道观。 端茶送客,客人将茶水一碰嘴巴,就自觉告辞。 他好歹也是皇帝,有着自己的脾气,如今已经看到驾崩之日不远,自不肯受这冷遇。 “我笑海安不如其父,但这孝昌帝,虽有明君之相,但遇到挫折,却也不见得胜这海安几分……” 徐行抬袖,将酒盏里的酒液重新摄回送至酒坛,接着,再将这坛灵酒收回纳物袋。 这灵酒唤作百阳液,是崇真观送给他的一件谢礼。 此酒醇厚,灵性温和,即使凡人饮了,也不至于生出病痛。 酒中的药性,更能祛除凡人的沉疴旧疾,增益寿命。 虽孝昌帝“不孝”,但二百多年过去,所谓的孝与不孝,不过是脑海观念,为“迂腐”与“不迂腐”罢了。 “人皆有命,我赐两次机缘予他,他都弃去……” “时也命也。”
徐行盘膝坐在玉塌上,继续钻研在流光国上空体悟的“大逍遥意境”。 这意境,极为奇妙。 进入大逍遥意境后,不仅能让他战力飙升数成,连恢复法力的速度,亦增快了许多。 一晃眼。 又是九日过去。 睿王徐弘章统率三藩王的军队,趁着朝廷内乱,一路直扑神京方向。 仅大战数场,就轻易叩关至神京,并兵临城下。 闻藩王二十万大军赶至,神京守备不战而降。 自此,仅剩皇城一处固地,仍旧效忠于孝昌帝。 “倘若朕在当日,不杀了桓师登,不……违逆母后,不同意迁坟……” “焉有此败?”
孝昌帝踉踉跄跄的登至皇宫朱雀门,他望着聚拢在城门下连绵不绝的藩王军队,癫狂的大笑数声,喃喃自语道。 “不,朕没有错。”
“桓师登不死,朕如何掌管朝政?母后乱国,朕为皇帝,自当违逆母命……” 孝昌帝咬牙道。 “孝昌,念在叔侄之情,只要你投降,皇叔不杀你。”
城门下,许王、睿王、郑王策马走出军队,看向城门上的孝昌帝,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 孝昌帝脸上的神色顿时开始了不断变化,青红交加,有羞辱,也有气愤……。 片刻后, 他才恢复了常色,下令守城将士打开宫门。 宫门一开。 三藩王没有着急去接管皇城,而是下令诸军开路,来到了徐行这修士所居的道观门口。 “小王拜见晏道长……” 睿王下马,叩开道观大门,走至庭院内,对房门的方向拱手一礼,态度恭敬。 什么皇位都是虚的。 没有修士支持,这皇位须臾间就会更换主人。 在起兵讨伐孝昌帝之前,他们就请示过徐行,知道这晏姓修士不会帮助孝昌帝后,这才敢在藩地起兵,进行“清君侧”。 睿王话音刚落。 一缕清风缓缓吹来,房门无声自开,露出了坐在玉塌上的青袍书生。 “晏道长呢?”
皇族三王看了一眼房间内部,发现没有晏姓修士的踪迹,疑惑道。 “晏某就是徐某。”
青袍书生面色淡然,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 他接着朗声道:“山人久居山中,修炼不知岁月,如今痴醒,却也记不住是何年何月。”
“记得上次,仍是崇明二十一年。”
“有个时人起的称号,叫做天德帝。”
此言一出。 皇族三王脑袋闪过一道霹雳,他们抬头,重新去看这青袍书生的面容,直觉和太庙中挂的第一张太祖像颇有点相似。 “后辈子孙不孝,拜见太祖皇帝……” 三人立即跪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战战兢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