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葬奉陵,却以无名氏葬在我徐家祖宅……”
“芸娘……” 徐行叹了口气。 事死如事生。 不管哪一朝哪一代,权贵对自己死后的墓葬都是极为看重的,恨不得尽敛天下珍玩收入墓中,以供死后的自己把玩。 即使再是淡泊名利之人,对身后事的看重,也不会就这么草草了事……。 包括修仙界,一些强大的修士在坐化之时,也会想着将一些生前得到的奇珍当做陪葬品,葬入自己墓中,以免死后孤寂。 不少修士就热衷于盗掘古修之墓,从里面获得珍惜资源,从而精进修为。 赵芸娘不入葬奉陵,反倒将自己以无名氏葬在了徐家祖宅……,徐行明白,这是赵芸娘默默的在对他言明一件事。 她不是什么爱好浮华之人。 死后不慕浮华。 生前,想必也应如是。 从一介舞女,走至垂帘听政的赵太后,这是徐行对赵芸娘的恩赐,但……利益之下,亦有当年那海誓山盟的允诺……。 “崇明二十一年,我被太仆寺韩遂构陷,沦为天牢死囚,而你是韩太仆家中豢养的舞女……” “在狱中,我说过,出狱后,会给你好日子……” 徐行从纳物袋中取出在路上买好的纸马、蜡烛、经幡、钱垛,然后盘膝坐在墓前,追思前事。 一件件旧事,从他尘封的记忆中被翻出,宛如昨日刚发生的一样。 “芸娘,我给你说一说我在修仙界的事,我知道,你以前想问,但你怕因此事让我不喜,所以一直没开口问……” 徐行烧着纸钱,目露回忆之色,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幅幅从天牢逃生后,接回赵芸娘后生活的画面。 虽有恩爱,但赵芸娘看他的目光中,总深藏着一丝怯怕。 为刑天王时,他就清楚,赵芸娘在担忧什么,颠沛半生的舞女,生怕这好日子,因为她的不慎……,悄然从手中滑落。 临老了,赵芸娘才敢对他发怒、发火,甚至横剑于颈,誓死不去跟随他追寻仙道……。 “转眼间,现在已是天德二百一十六年了,自天德三年,我踏上仙道,至今过去了两百一十三年……” “我入了飞羽仙宫,见到了前朝帝王宋刀,他是师徒一脉的首座……,后来,我与他成了仇人,杀了他。”“现在,我虽然在东凰州闯出了名号,但所有人都以为我还是年轻一辈的修士。”
“不过再过不久,就不一样了……” 说完这一句话,徐行从袖中取出一坛烈酒,一仰脖颈,朝喉咙里猛灌了几口。 这一次,他没用法力护体,灌了几口烈酒后,瞬间被呛,连续咳嗽数声,一股股撕心裂肺之感被他所体受。 接着,徐行用袖袍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继续开始讲述从天德三年到天德二百一十六年这个漫长道途中发生的诸事。 离宗、杀敌、隐藏名姓出逃……。 不过在事关他身上的真正隐秘时,他也长了一个心眼,没有丧失警惕之心,尽数道出。 谁知道有没有大修士在窃听他此时说的话,修仙界一些神通秘术防不胜防……。 就如上次迟渊突然以镜光术从紫绶金章中遁出,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一样。 赵芸娘之墓,虽隐藏的极深,但他略施手段,就能借凡俗势力之手,轻松找到。 以飞羽仙宫的手段……,徐行相信,若其真想去找赵芸娘的坟冢来针对他,恐怕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一桩桩事讲罢。 已到了次日的清晨,金乌东升。 “芸娘,在另一个世界,有葬仙地之法,能够复活亡人。但那需要成仙……” “就是不知,开出的那一朵花,是你,还是说……只与你相似,而非真正的你……” 徐行起身,将钱垛燃烧的灰烬移走,他目视墓碑,默默想道。 虽然师玉艳曾用这个方法复活过一次他,但他是个例外,一世的“他我”身死,并不会影响到真正“本我”的性命。 换言之。 葬仙地之法,只是他再次进入锦帝世界的一个媒介,其是否真的能复活亡人,还有待实证。 “不过,彼岸幽泉这个神通,或许……能看到你的前世、今生、未来,三生三世……” 徐行一挥袖袍,坟冢应声而动,一具漆木棺椁在他的法力包裹下,缓缓露出了地面。 虽他不欲打扰亡者的安息,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久的将来,他与飞羽仙宫撕破脸面,赵芸娘将成为他仇敌一个泄恨的点,不得不防。 这次,若不是赵芸娘生前另择墓地安葬,侥幸逃脱了仇敌报复,说不定其尸骨,现在已不复于人间了。 随着棺椁的现世。 一丝气息,也被徐行趁此打入到了他的彼岸幽泉之中。 这彼岸幽泉,乃是因元修的命泉和一朵来自地府的彼岸花而诞生的神通,极为神异,能窥探他人的命运。 【赵芸娘:天德帝之发妻。】 【1岁,出生于剑南道青州府官宦之家,家境富裕。】 【5岁,与其父外出听戏,在闹市中被拍花子掳走,几经周折,被贩卖至洛南道盛元府刘员外家,当了丫鬟。】 【7岁,因刘员外财产被洛王宋道齐吞并,其与刘员外女眷一同被卖予了神京望月楼。】 【11岁,同院阮香得了痨病,身死之前,赠其六合玉蝉。自此,其命运有所更变。】 【同年,因舞伎超群,面容姣好,被望月楼选为清倌人,不再操持杂事,安心学习琴棋书画等技艺。】 【17岁,在一次为花魁香雪姑娘伴舞的途中,被太仆韩遂看重,赎买身契,养入府中,成为韩府舞娘。】 【19岁,因典厩丞徐行顶罪入狱,太仆韩遂念在同僚之情……,被赐予徐行为妻,于狱中成婚,延绵徐家子嗣。】 【21岁,逃亡江南东道,于孤舟城内,诞子徐璋。】 【22岁,被义军接往关西道刑天王府,成为刑天王徐行府中大夫人。】 【28岁,因夫刑天王徐行称帝建国,又不忘旧妻,被封为皇后,统率六宫、母仪天下。】 【31岁,即天德三年,在天德帝修道后,承担教子、监国之责……,临朝听政……】 【……】 【63岁,即开明十八年,于丹凤宫驾崩,葬于徐家祖宅。】 【前世:???(需元神境,方可探查)。】 【来世:???(需真仙境,方可探查)。】 看完赵芸娘这简短的六十三岁人生后,徐行目光落到了【前世】、【来世】这两栏后面的内容。 与查看其他人命运时不同,赵芸娘的【前世】和【来世】,虽然此刻的他仍不可探,但却给出了具体的条件。 【前世】需元神境。 【来世】需真仙境。 而非以往,后面的内容是“超出镜主的神通查探范围”。 “11岁,因赠六合玉蝉,自此,其命运有所改变……” 回头又看了这一句话,徐行皱了皱眉。 天德三年踏上仙道后,时隔数年,他又回了一趟凡俗,而那时,赵芸娘凤冠霞帔,盛装对他下拜,送别于他。 在此期间,赵芸娘将这枚六合玉蝉送给了他,也就是他如今在脖颈上挂着的这一枚玉蝉。 玉蝉的表面,刻着“六合”这两个篆字……。 “莫非是因为这枚玉蝉,我才能看到芸娘的前世、来世?”
徐行思忖道。 他想了一小会,将玉蝉取下,放到身旁,然后再去以彼岸幽泉神通去看赵芸娘的命运。 下一刻。 与刚才几乎一样的字迹浮现在了青铜古镜上。 在细节处,稍有改动。 【11岁,同院阮香得了痨病,身死之前,与望月楼香雪姑娘相商,让其做了花魁伴舞,命运有所改变。】 少了之前的六合玉蝉。 同时,关于赵芸娘的【前世】、【来世】一栏,内容也发生了变动,与其他人一样,都是“超出了镜主神通查探范围”。 “这枚六合玉蝉,我仔细看过,只是一介凡物……” “虽有神物自晦的可能,但更多的可能是……,这枚六合玉蝉,与芸娘的三世,有莫大的牵连,所以彼岸幽泉才能以此为锚点,查探到她的前世、来世?”
徐行取出脖颈的玉蝉,认真看了几眼这枚奇物,猜测道。 如修仙界的不少天骄,诞生之时,都有异象。 譬如阮白眉,为太白仙体,天生就有一对白眉。 其他各派的仙体,也或多或少与阮白眉类似,与凡俗不同。 据徐行所知,在云剑宗就有一通天灵体,亦属仙体之列,其生来就口衔宝玉。 这一枚宝玉,是通天灵玉,能不断诞生上古至纯至净的先天灵气……。 六合玉蝉,应该是与赵芸娘轮回相关的奇物。 “修仙界内,并没有异界的地府……,是因轮回有变,才易诞生这类的奇物?”
徐行摩挲了一下玉蝉,将其重新佩戴好,暗暗想道。 他可不认为赵芸娘是什么仙神转世,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又不是什么话本小说。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此界的地府有变,致使灵魂轮回过程中,多生异变……。 这才造就了如此多的先天体质、仙体,以及六合玉蝉这类的奇物……。 他的“他我”去过的几个异世界,每一世界,都有地府。 但偏偏,主世界却连一点地府的消息都没有。 而且,相较于其他世界,主世界的各种体质,未免也太多了些。井喷式出现。 咄咄怪事! “奉陵是衣冠冢,此处,也为你我的衣冠冢吧。”
徐行将赵芸娘的棺椁收到一个纳物袋后,沉吟了一小会,从他身上取出换洗的衣物,以及赵芸娘的几件旧物,消去气息后,重新下葬到了这一处墓葬之中。 少倾,坟冢复原。 与他刚来时,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的差别。 …… …… 重回神京。 徐行在皇宫正门落下云头,稍等了一小会,就被宫中的值守太监请入到了坤宁宫。 百年过去,物是人非。 坤宁宫的建筑格式虽与两百年前相似,但已不是赵太后所居之处了。 改为了李太后。 “贫道去了皇族祖地,在祖地见了孝章皇后的无名氏坟冢,只不过……孝章皇后在墓中留令,不得迁她的坟墓……” 徐行先稽礼对李太后问安,入座之后,然后将入关西道青木县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只是在提到赵芸娘之墓时,他撒了一个谎,说其留下了诏令,不肯挪坟至奉陵。 “国事为重,孝章皇后虽生前留有懿旨,但此旨无人可知,我等只要秘而不宣,偷偷迁坟即可……” 听完徐行所言,李太后柳眉微颦,她小啜了几口香茗后,心中有了思量,开口道。 孝章皇后是太祖之妻,也是如今皇族血脉之源流。 其下的懿旨,比后面的几代帝王的遗旨都要神圣的多。 胡乱篡改、不遵守,都是有悖忠孝,乃是执政之大忌。 若非孝章皇后的凤尸关乎到凤溪国的国运,李太后也不敢轻易做出这一决断。 “太后所言有理,只是……查找孝章皇后坟冢之事,宗正也知……” “此事涉及到皇族,按理说贫道不应多管闲事,只不过相传天德帝也是高德大修,倘若其知道此事,心有怨愤,于贫道就是祸事一桩了。”
徐行目露迟疑之色,摇了摇头,说道。 他虽一早劝说李太后迁坟,镇压国运,但有懿旨迁坟和没懿旨迁坟,这是两码子事。 懿旨明言,不愿迁坟,那么后人迁坟,就是违背前人心愿。 “道长所言有理……” 李太后闻言,稍想了一下,微点螓首,赞同了徐行的话。 天德帝是修士,如今极有可能还在人世,若没孝章皇后留下的这一道懿旨,迁坟为了保住江山社稷,这太祖还不会发怒……。 但有孝章皇后这一道不愿迁坟的懿旨在,朝廷还如此做,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道长可有定计?”
李太后凤眸轻扫了徐行一眼,见其面色恬淡,一副从容神色,心中一动,问计道。 “这是徐氏皇族家事,太后为国母,但也是外人,不好牵涉其中,请徐氏皇族嫡系,议讨之后,再行决定就是……” 徐行目光微闪,嘴角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