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吴江,T-Key工厂,大门口。 张邕排队等候在传达室的窗前。他微微有些紧张,这个感觉,就像小时候跳进别人的院子,要捡回自己的球。虽然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依然难免有做贼的感觉。 “你找谁?”
…… “联系过了吗?”
…… “登记,然后打电话。让里面的人出来接你。”
他小心翼翼的在表格里写上自己的名字:张庸,单位:庸人工作室。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使用化名有什么问题,虽然这是一次不宜公开的私人拜访,但他实际上是得到Mag的大色娃的口头应许的。没用自己的真名,是担心给Mag以及沐云天带来不好的结果。 那一晚,面对要拂袖而去的沐云天,张邕用最大的诚意留住了对方。 “沐云天,你稍等。……” “我叫张邕,这是我的真实姓名。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我们一起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包括最后的连赢三局,都是我们用实力在球场上拼出来的,你觉得这里哪一点是假的?我哪里欺骗了你?”
每当提起那一场篮球比赛,沐云天的脸色就缓和些。 “张邕,不要和我玩这些语言技巧。当你拿着产品给我看的时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打球对你只是手段,你还做出一副咨询的样子,现在还敢说,你没有欺骗我。”
“我想找T-key参观,却找不到合适的门路。我走过正规渠道,被拒绝了。所以想找一个T-key的人给我一些帮助。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知道这个产品是你负责吗?除了你们T-key的人,谁能告诉我这些?如果我已经认识了这样的人,又何必来找你。我真的只是来找一个能给我一点帮助的人,我只知道你在T-Key负责相关的工作,谁知,你居然就是负责这个产品的。只能说,太巧了,一切早有安排。我的运气实在不错。”
“我想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沐云天的语气有所放缓。 “我的目的,就是在球场上对你说的。我想找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帮我加工这套板子。所谓合适,是像你这样,有相关经验的人。同时我特别需要一个对Mag产品本身比较熟的人,包括Mag的元器件供应。这是我一定要来苏州,并要在T-key寻找的最大原因。还有……” “我不会打你现在生产的这组产品的注意,我可以给你看你看一些资料。你会发现,这套板子的全部资料我都有,如果我想复制这套板子,我根本不需要来T-key,这些东西我手里都有。……” “我不需要资料,我需要经验丰富的人能指引。就像你。……” “我要加工的是一个全新的产品,但对现有这块板子有经验的人,加工新产品会得心应手,因为他们的技术是同源的。而这块新板子,也会打Mag的logo。所以你该明白了,我并不是要偷Mag的东西,恰恰相反,我是替Mag做事。”
沐云天道:“似乎很有道理。但你从天涯社区接触我,又通过篮球,让我信任你。但你却另有目的,这不是欺骗吗?”
“我就是来出差,不是吗?打篮球只是我们认识的过程。现在,你觉得我没有第一时间把目的告诉你。但如果我们不在球场并肩作战,而是要在你热身准备上场的时候,我过来说,能不能带我去T-key参观。你觉得你会怎么对我?会有我们后面的谈话吗?……” “最后和你说清楚三件事。”
“不少呀,你说吧。”
沐云天做出不屑状,却在认真的听着。 “第一,我不会损害T-key和Mag的利益,做一些违法的事。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有问题,随时可以停下来。而且我以后再也不敢见你的面。”
“第二,我选择在进厂参观之前把一切都说清楚,就是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如果先进厂参观了,再告诉你真相,我会觉得自己很下作。”
“第三,其实在球场见面之前,我已经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了。所以我根本没有骗你,只是,你有多久没有登录R网,多久没有使用自己的hotmail信箱了?”
“真的吗?”
沐云天有些意外,“你是通过R网找到我的?然后在天涯约我?”
“你回去登录看一下就知道。我给你发了站内信,也发了邮件。能在天涯找到你,我费了相当大的周折,至于NBA论坛,是我的意外惊喜。或许能和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合作,是上天的安排。”
“我已经至少三年没登录R网了,因为如今T-key内不允许浏览无关的网页。我在R网上面的资料也很简单,除了T-key,应该没有太多信息。你居然能在网络上找到我。好的,张邕,现在暂且相信你。这里的自助并不是总有机会吃到,我觉得我的胃口又回来了。但等我回去,检查一下,如果没有看到你在R网给我的信件。只怕我们再没有一起打球的机会了。”
“慎重呀,兄弟,我们合作可是一直在赢。”
…… …… 身边的人一个个进入了工厂,张邕等待的稍稍有些焦躁。 终于,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年轻人从工厂内部走到了门口。 获得门卫的许可后,张邕开车进了T-key的大门,年轻人坐上了他的副驾,并给他引路。 车子驶进一排厂房间的停车场,二人下车。年轻人指着不远处的台阶道,“你从这里上去,沐云天在上面等你。”
张邕顺阶而上,沐云天手拿一套防静电无尘服,笑嘻嘻的看着他。 张邕在车间的外间,换好了衣服,又经过了除尘的处理,这才获准进入了无尘车间。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刚到GPS中心的他,在金太郎带领下,推开库房的大门。他还记得怒发狂人的话,“快去朝圣。”
他又有了朝圣的感觉,或者车间里的一切对于业内人士并不新鲜,对他无异于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好奇,紧张,贪婪又兴趣十足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然后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向沐云天。 沐云天很少见到这个年纪,眼睛依然会放光的人。他有些好笑,但没来由的有一些感动,于是很认真的回答张邕的每一个问题。 忽然,车间里的一道门打开,走进了一群人。 张邕注意到,沐云天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啦?”
“倒霉,怎么偏偏赶上这个时候。领导带客人前来参观。你往后站,尽量不要出声,希望他们不会注意到你是谁。这一群人里最后一个,是我的主管,别人我都不在乎,他却知道,我该不该见客人,见那些客人。我做的事都要向他汇报,我瞒不过他的。”
张邕也开始紧张。他倒不怕自己被发现,反正已经基本达到了目的,被赶出去也无妨。但是如果连累了沐云天,就太过意不去了。 他低下了头,靠着墙壁。悄然的和领导们擦肩而过,走向另一方向。 还好,领导们专心的交流着,并未太注意车间里的人。而且大家都穿着无尘服带着帽子,样子看起来也都差不多,没人在意多出一名工人。 张邕松了口气,看来可以过关了。他一直没敢抬头,但隐约中听到,客人和领导们似乎是在用法语交流。虽然他听不懂,但毕竟听过很多,基本不会听错。 张邕高兴地有点早,他一直小心的听着法语的对话,却没留意脚下。 靠墙壁有一台等离子空气净化器,处于某些原因,净化器下面垫了一块泡沫的垫子。 垫子的尺寸有一点过大,从净化器下延伸出了一大块。 正在靠着墙壁蹑手蹑脚的行走的张邕,与领导们错肩而过,心中一阵放松,又太过认真的听着对方的法语对话,他躲过了净化器,却没注意脚下的垫子。又在抬步的时候,刚刚好脚尖绊了上去。 他失去了平衡,身体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但多年运动养成的条件反射,他在这一瞬间猛地跳了起来。然后空中调整姿态,双脚落地,之后顺势往前跑了几步,便化解了要摔倒的危机,重新恢复了平衡。 但这几个动作,幅度实在不小,远比跌倒还要吸引人目光。 车间里的人几乎全部看向张邕。刚刚摆脱了危机的张邕,心中一阵发凉,他知道,这下麻烦了。 “你谁呀?那个组的?在干嘛?”
一名主管立刻严厉的高声喝问,张邕全身僵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沐云天脸色一片清灰,如果是别人发问,他还可以解释这是自己的手下。但如今发问的正是自己的主管,他吓得不敢开口。 “你转过来,那个组的?组长是谁?”
主管愈发严厉。 张邕无奈,只得慢慢转过身。他暗下决心,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自己尽量把责任都扛下来,保住沐云天,但想着T-key的管理,心中知道,想不连累沐云天,只怕很难。 他转身,缓缓抬头,却忽然眼睛一亮。 然后他抬起胳膊,向领导一行人招了招手。 人群中,有人也向他招了招手,算是回复。沐云天惊讶的看到,回复的人竟是一行人中的那个客人。 领导也愣了,“怎么?你认识这个员工。”
“也不是,经常来,就会和你们很多人比较面熟。咱们继续吧,不用管他们的事了。”
领导点点头,“走吧。”
那名主管见老板发话,只是悻悻的喊了一句,“这是车间,注意点。快去干活吧。”
张邕如得大赦,深鞠一躬,然后转身走远。领导一行人也继续继续向前。 沐云天刚才紧张的心跳加剧,此时却是无比的困惑。 他找到了张邕,“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老外?他居然还帮你圆场。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这次铁定要丢饭碗了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过你放心吧,真要是因为我丢了你的饭碗,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大碗,盛满饭再送给你。今天碰巧了,没想到真的遇到了故人。”
“故人?好吧,你也看的差不多了吧。没事我送你出去吧,这太紧张了。”
“还不够呀。我想看你们芯片的IC烧录。”
“你们这块板子没有烧录,有的话,我们也做不了。至少有2个烧录芯片,是客户烧录好从法国发过来的,我们直接贴片就可以。所以我也一直有个问题,你要做的新产品,是不是也要用这几个芯片?那烧录的事你是搞不定的。”
张邕摇摇头,“如果T-key搞不定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其他办法。好,送我出去吧,今晚我可能要和我的这位故人好好聊聊。”
…… …… 还是张邕所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张邕和自己的那位故人面对而坐。 “邕哥,你好大本事呀。我和T-key沟通过几次了,他们就是不同意你来参观。我的天哪,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哈哈,商业机密。有些机密如同魔术,说穿了一文不值。你来中国,来这里这么没告诉我?”
这位故人正是Mag的供应链主管克里斯托夫。 “我每年都会过来呀,一般日本,台湾,然后中国大陆走一圈。本来我们也不会通知中国办公室。你的请求被拒绝之后,我就更不会告诉你了。我很怕你擅自来了苏州,然后逼着我带你去T-key,看来我只猜对了一半。你的确来了,却不是我带你来的。甚至你比我还早一步走进了T-key大门。我很困惑,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向弗朗索瓦汇报。”
“哈哈,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但我并不怕你告诉弗朗索瓦,反而是弗朗索瓦会为此为难的。有些事老板不想知道,大家就最好不要告诉他。”
“你是对的,邕哥。其实我当然知道这些事,只是我本来想吓吓你,以为你会害怕。”
“我知道他不想知道,怎么会怕?对了,克里斯托夫,我有件事想问你。那个艾梅尔的芯片,你们怎么烧录的,又是怎么向T-key提供的?我能不能得到和T-key一样的待遇,从你手里购买烧录好的芯片。”
克里斯托夫摇摇头,“抱歉,邕哥,这事绝无可能。……” “第一,这个芯片是定量供应的,你在外面市场上根本买不到的。”
“第二,烧录是我们提供程序后,由艾梅尔烧录后,将芯片发给我们。我们再发给T-key。”
“所有的生产计划,都是一年前定好的,我们严格按采购和生产流程进行管理。所以艾梅尔没有多余的芯片给你,也不会烧录超过计划的芯片。我会按照计划将芯片供应给T-key。所以即使我想给你也做不到。”
张邕严肃起来,“弗朗索瓦和奥利文可都没有和我说过此事,如果主芯片得不到供应,我这边的事是无法继续的。弗朗索瓦再想什么?他随便的一个想法,可能会导致某些人倾家荡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