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淮安府老城,上坂街。这条街属于官街,官衙密集,淮南府衙、淮扬兵备府、漕运总督署都聚集在这里。一只官轿急匆匆漕运总督署牌坊前落轿,出来一相貌儒雅,年近五旬的文官,总督门前的门子看到连忙上前恭敬道:“兵宪大人。”
淮扬兵备张文光一脸焦躁道:“快去禀告史督臣,本宪有重要公务要报,一刻都耽误不得,快去。”
总督衙前的门子不敢怠慢,急忙上报总督衙前值班的经历官,经历官穿过衙前走入后堂,只见史可法和一众堂官幕僚在一张河道舆图前指指画画,商讨着什么。漕运的黄金时间为三四月份,漕船衔尾北上,给北方苍茫破损的大地输送经济命脉,可是今年因为建奴入边,在中原大地肆虐横行,漕运堵塞,直到五月份官府才疏通运河,组织人力恢复漕运。现在总督府上下最头疼的就是疏浚河道淤泥,这本来是开春之前干的事偏偏拖延到了现在。疏浚河道淤泥需要大批的清淤船和无数的清淤河工,总督估算了下,各处河道清淤河工就需要数万人的青壮劳力。挑河这可是一个苦活。因为挑河往常都是在寒冬腊月,硬是靠着人力挑出一条条大河出来,挑河回来的人大都活脱脱瘦的不成个人样。能活着还算好的,有多少人活活被累死,冻死。哪怕现在入夏了,不被冻死,可是官府工期催逼得紧,劳动力更是加大,河工不被冻死也得被累死无数。经历官上前看到史督和众官商讨事情热切,有些害怕扰了史督的兴致,但是想到张文光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只得上前通禀。在署门外急得乱转的张文光终于得进,他刚进了仪门就看到史可法领着一众堂官在堂下相迎。看到这么多同僚在,张文光急匆的步伐慢了下来,他僵硬着脸和史可法和诸位官员打着招呼,最后来到史可法身边悄声道:“史督,下官有要事禀报,烦请屏退他人。”
看见张文光一脸严肃的神情,史可法吩咐众官继续议事,领着幕僚阎尔梅和姚康和张文光来到后堂茶水间。刚一进房间,张文光就拍手叹惋道:“史督,出祸事了。”
史可法黝黑的面庞一冷,身体往前一伏急问着:“出了什么事?是流寇入境还是徐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张文光道:“确实是徐州出事了,新任徐州总兵金声桓率部屠了徐州萧县县城。”
史可法怔怔看着张文光,眼球一点点浮现血丝,他嘶哑问道:“此事可真?”
张文光一脸悲愤点头:“此事千真万确,萧县县令孙乃学逃出生天,现就在署门外候着。”
史可法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不多时,萧县县令孙乃学落魄走了进来,他甫一进来看到史可法就伏地凄声大哭:“督臣,您要为我萧县两万多可怜的百姓们做主啊……”孙乃学伏地悲声大哭,声音凄厉引得堂外议事众官纷纷侧耳注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史可法身体微微颤抖,双拳缓缓紧握,低声喃语:“乱臣贼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啊……”幕僚阎尔梅上前道:“史公,这金声桓乃是心性恶毒豺狼之人,其部军纪糜烂,刚到任徐州就发生了这等残害百姓的滔天祸罪,若不对其施以雷霆手段,恐怕会荼毒整个淮扬之地啊!”
史可法问道:“那本督该当如何?”
幕僚姚康振声道:“自然是出兵镇压。”
淮扬兵备张文光大惊失色,连忙阻拦:“史督不可哇,金声桓部有兵近万,其部战力不可小觑,贸然动兵镇压若不成功,岂不是真的要逼反了金声桓?到那时祸乱的不只是萧县一县,而是徐州乃至整个淮扬。”
姚康不满道:“张兵宪未免太过高看了那金声桓,那金部对外打出旗号有兵上万,其部可堪兵卒也不过五六千而已。”
张文光反唇相讥:“就算是金部兵力有夸大之词,那也是一支不弱的兵力,那你告诉本宪,大军镇压调拨所花费的人力粮米军饷不可计数,这些打仗的经费从哪里来?最重要的是我们哪来的兵马镇压金声桓?”
姚康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有心把徐州副总兵抬出来,但是想一想还是算了,金声桓不是个好东西,那陈诺又能好到哪里去?姚康心中计算着,史公巡抚淮扬,总督漕运,军政大权一把抓,统领颖州兵备道、徐淮兵备道、淮扬兵备道,中都留守司等诸多兵备卫所,管数十万漕兵。现在淮安府有督标营和道标营合计几千兵马,淮安府安东县有淮安总兵张鹏翼部,可是这个总兵麾下官军只是充充门面,打仗恐怕一溃即散。仔细算一算,能打仗的营兵根本没有多少,护送漕运兵力处处捉襟见肘,根本调拨不了多余的兵马镇压金声桓。相反,史公这个漕运总督却是十分需要金声桓的这支兵马麾前效力。看到史可法有些犹疑,张文光眼珠子一转,上前建言道:“史督,徐州设军镇,金声桓为总兵官可是圣上前不久钦定的,如何处置金声桓我们千万不能贸然行事,置朝廷法度于不顾。”
“下官建议史督先秘奏朝廷,让圣上和朝廷诸公定夺如何处置金声桓。”
孙乃学一直伏地不说话,此刻他猛然抬头,猩红的眼神看向张文光:“兵宪,朝廷的决策什么时候能下来,萧县大仇什么时候能报,下官真的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张文光神色一寒,甩袖呵斥道:“圣意难测,岂是我等臣子能够随意揣度的?等着就好。”
孙乃学哀求可怜的目光看向史可法,史可法明亮的眼神也是一黯,他对孙乃学宽慰道:“孙大人不必着急,本督这就立刻上秘奏弹劾那金声桓,必定给萧县可怜的百姓们一个交待。”
说完史可法环视众人,语气严厉警告:“萧县之事我等都要先按下去,不要对外透露任何风声,对那金声及其部卒暂时优先安抚为上,一切都等朝廷的决议安排。”
孙乃学蜷缩在角落里,他缺乏血色的嘴唇缓缓吐出一个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