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幕里,一只褪色的小鸟被关在笼子里,焦急的跳来跳去。它似乎想拼命的离开笼子,然而却怎么也冲不破那冷冰冰的栅栏。栅栏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银幕上的默片仍在继续,霍法和米兰达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电影里的画面。伴随着画面的流淌,霍法表情逐渐苍白凝重,他好像记起来什么特别的东西,好像在梦境之外的某个地方,他也曾这样坐在电视前,和另一个人这样观看电影。 “霍法。”
米兰达叫了他一声。 霍法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的盯着电影,好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又像一个丢了心脏的空壳一样苍白。 米兰达沉默片刻,最终,她站起身,推开门,离开了放映电影的房间。 蹦跶了一会儿,小鸟不动了。它站在华美的笼子里,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神带着某种渴望和怀念,它在怀念什么呢? “啾啾。”
它张开嘴,发出叫声。 那鸟鸣如一万道钻心咒命中霍法,巨大的震撼令他缓缓从梦境中醒来。 ...... 奔流不息的地铁还在前进,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车厢摇摇晃晃,地铁上的吊环彼此碰撞发出叮叮当当声,暴雨淅沥沥的从天空落下,将他耳畔的玻璃处打的全是密集的针点。除此之外的一切,是远处灰暗的钢铁丛林,以及道路旁随处可见的坦克残骸。 他好像沉眠了很久,也做了一个近乎漫无止境的噩梦。 噩梦中他好像有了一个妻子,也有了儿女,噩梦之前好像还发生了一些什么,那是什么呢? 霍法努力的去回忆,而后他回忆起一些残破而支离破碎的画面,光线斑驳的海岸,银色的头发,还有一些只言片语的呢喃。 仅仅是回忆起这些东西便令他产生一股无形的剧痛,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他捂住脑袋,整个人猛的弯下腰去,胃酸疯狂翻涌。 剧烈的疼痛和抽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才缓缓从剧痛中回缓过来,此刻列车已经在车站停了下来。车站响起了悦耳的女声。「欢迎来到国王十字车站,祝您旅途愉快。」 疼痛的余韵依然在霍法身体上持续,他勉强站起来,扶着车座摇摇晃晃离开了空荡荡的车厢。 车厢外面在下着雨,昏暗的天空中时不时的有闷雷声闪过,一些乘客三三两两的待在车站,或是在抽烟或是在交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且阴冷的水雾。 这水雾落在霍法脸上,令他打了个寒颤。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来到这个地方是要执行什么任务,但具体要执行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就像那梦境中的人物,还有那些怪诞不经的内容,如今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画面和片段。 他摸了摸身上,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除了胸口有一块奇特的紫色吊坠外,便只有一套衣服了。他从胸口取出那块吊坠,心里隐隐有些困惑,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件物品应该和一个人有关。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他一时半会竟然想不起来。 或者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揉了揉脑袋,努力的去回忆,试图回忆起什么。然而事与愿违,他无法回忆起任何和自身有关的东西,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奇怪的画面似乎和魔法有关。 魔法...没错... 他伸出手掌,去承接空中的雨水。 然而,预想中的变形并未出现,他没能把自己的手掌变形,也未能将雨水变形。一切如此平静平庸,他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魔法存在的痕迹。 这让霍法感到非常困惑,尽管脑子只有碎片,可他分明记得那高塔下的滑翔,那城堡中的爆炸,那黑湖上空的巨龙,还有那漫无止境的时空...以及...无尽的白光...一些隐隐约约的画面从他脑中流过,再度引发他无形的剧痛,他使劲捂着头弯下腰去。胃中剧烈的筋挛使得他在细雨中吐出一滩酸水。 一旁的路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那弯腰呕吐的少年,有人关切的来到霍法身边,询问道:“你没事吧年轻人。”
“没事,谢谢你...” 霍法站起身,反问那路人:“现在是哪一年?”
“瞧你这问的,刚从战场上回来么。我侄儿也是,现在只要一听到打雷就吓得躲在橱柜里不敢出来,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痊愈,可怜啊。”
说罢,那路人便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天空的闷雷还在持续,一些零散的信息出现在霍法脑中,战争,时间,魔法,伦敦,以及,国王十字车站。 国王十字车站? 他看着远处车站的标牌,想到了九又四分之三车站。那似乎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又好像是上一秒发生的事,他还记得只要穿过那个车站,就能见到魔法。 魔法。 此刻霍法大脑混乱,一切记忆都变成了稀烂的碎片,似真似假,似梦似幻,而在这混乱不堪的记忆中,魔法是他唯一笃信的事。 他应该找到魔法,如果找到那个神奇的世界,说不定他可以找到解除困境的办法,说不定他可以知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现在这样稍微回忆便无比剧痛的感觉当真是无法忍受。 打定主意,他向着那个铭刻在大脑中车站走去,来到那面熟悉的墙壁前,霍法毫不犹豫的跑动起来,他闭着眼睛,对着那面墙头也不回的撞了过去。 而后,伴随着一声闷响。 咚! 天旋地转的霍法仰天倒在地上。 大脑一片空白,一旁车站内等候火车的行人注意到了那名斗牛一般一头拱在石墙上的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捂住了嘴巴。有人不确定的从旁边晃悠过来,探着脖子看着脑袋瓜子肿了一个大包的少年,不确定他这是在闹哪一出。 晕了一会儿,霍法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撞没撞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倒把他本来就混乱的大脑撞的一片稀混。 这让他感到困惑,他分明记得这座墙壁是可以越过的,他分明记得自己曾数次穿越这道屏障,进入一个神奇而惊险的魔法世界。 不甘心的他爬起来,晃了晃脑袋,重新对墙壁撞了过去。 咚! 这一下撞的更惨了,脑袋上的血迹印在了砖缝里,不过那冷酷的砖缝并没有对面前这个少年敞开的迹象。它牢牢的一动不动,任由痴愚之人头破血流依然无动于衷。 他爬起身,不依不饶的想再来一下,这时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拉住了他,劝说道: “年轻人好好的寻什么短见啊。”
“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别撞了朋友,选什么死法不好,非要撞墙,多疼啊。”
...... 霍法从众人的束缚中挣脱开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盯着那堵石头墙,终于确定了这座墙不是他可以拱进去的。 谢绝了众人要将他送去医院的好意,他捂着渗血的脑袋稀里糊涂的离开了国王十字车站。离开之际他努力的梳理着自己的记忆,想要从支离破碎的思绪中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怎么都记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巫师,一个拥有很多神奇魔法的巫师。然而他现在什么都用不了,形同一个麻瓜。 麻瓜? 那是什么? 霍法问自己。 而后他恍然大悟,麻瓜就是不懂魔法的人。 然而回忆起这个记忆点差点没让他疼晕过去,这疼痛不同于肉体上的疼痛,倒更近似于心灵上的痛苦,那痛苦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比真实的存在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从这莫名其妙的剧痛中回缓过来。停下脚步之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相对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是相当老式的石头建筑,石头建筑外围着高高的铁栅栏,铁栅栏外则是一排排二三层的小型公寓楼,公寓楼里有一些夹着公文包进进出出的政府行政人员,他们神色匆忙,撑着伞钻进黑色的汽车中。 刚才由于莫名的疼痛,霍法完全是无意识的行走,他任由自己的双腿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街道两旁的公寓楼令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甚至熟悉的有那么一丝丝---亲切。 这丝亲切让他又弯腰反胃起来,霍法郁闷的要死,好不容易反胃结束,他勉强站起身,来到了街角的一处报刊亭附近。 报刊亭上挂着很多报纸,一名上了年纪的老板靠在椅子上,戴着个老花镜吧唧吧唧的抽着烟斗,一边抽烟一边仔细研究着一本颜色杂志,杂志封面女郎含蓄的对着霍法微笑。 那微笑令人霍法头皮发麻,他随手拿起了一份报纸,报纸上记录着一些有关军队回国和远东内战的新闻,黑白照片上的坦克和装甲车定格在版面内,一动不动。 “这照片怎么不会动啊。”
霍法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问报刊亭的老板。 烟雾缭绕中,老板的大鼻子从丰腴女郎照片后探了出来,他用诡异的眼神盯着霍法。 “小伙子你说什么?”
“我说这照片都不会动。”
霍法理所当然的问道。 “照片怎么可以动?可以动那还叫照片么?”
老板惊愕的反问。 “是--么--?”
霍法声音拖的老长,宛如智力障碍人士。 “年轻人,你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
报刊亭的老板指着自己的脑袋,谨慎的问道。 “我想是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霍法老老实实说道。 “打仗打的?”
报刊亭老板多少有些同情的说道:“你这病症我见过,炮弹休克,我记得美国佬好像是这么称呼这个病来着,一听到稍微大点的声音人就不正常了。”
“可能吧...” 霍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不过周围人都说是打仗打的,或许真的是打仗打的。说着,他放下报纸,问面前的老板。 “老先生,您听说过魔法么?”
魔法二字刚说出口,霍法便看到面前的老男人变了脸色,惊恐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轻人,你可能需要看看医生,你说呢?”
报刊亭老板坐直了身体,有些严肃的说道。 医生... 霍法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看个医生。 或许他真的有什么疾病,这疾病导致他记忆混乱。 没等他说完,报刊亭老板就抓起了一部老式摇号电话,摇了几下,拨通了一个号码,他捂着嘴巴,对着话筒内嘀嘀咕咕的讲了起来,一边讲还一边用眼睛偷瞄着霍法。 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神,霍法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安,他放下报纸,匆匆离开了报刊亭的位置。然而还没走两步,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那是一些身穿公职人员衣服的家伙,他们站在街道上,或是电话亭里,一边打电话一边盯着他看。 这地方有问题,霍法心想,他脚步匆匆,颇有些慌不择路的钻进了一处偏僻小巷。然而刚刚进入巷子,他便迎面撞在一堵厚厚的墙壁上,不过这堵墙并不硬,反而有点软。 抬头一看,原来他撞在了一名壮汉身上。只见巷子转角处站着一名穿着厚厚风衣的壮汉,壮汉身边还有两个医生打扮的家伙。他们戴着口罩,口罩上的眼睛冷冽的盯着霍法。 壮汉摘下帽子,向霍法微微一鞠躬,说道:“您好,巴赫先生,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巴赫先生?那是什么。”
霍法直愣愣的问道。 男人摸了摸下巴,随后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翻了翻,而后将那份文件确凿无疑的摆在霍法面前,说道:“霍法.巴赫,你已经在本院看护六年,前些日子,由于看护人员的疏忽,导致您不慎走失,所幸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你。”
本院? 霍法想到什么,然而再一看面前的单子,脸色变得有些怪异。那单子上印着一个颇具二流子特色的染发灰毛头,那家伙戴着耳环,眼睛竟然是金色的,而这还不是最不可思议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单子下面竟然还写着----英国精神病第零号病人。 巷子旁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那肮脏橱窗上反射着霍法的脸,他看见自己黑发黑眼,和单子里的人全然没有半分相似。 “这是我?”
他指着单子上的人问道。 壮汉看了一眼单子,笃定的点点头。 “这是你。”
“这就不是我。”
霍法嚷嚷道。 壮汉:“你说他不是你?”
“啊。”
霍法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这怎么能是我呢?”
“这就是你,你那时候比较潮。”
壮汉说道。 随后,不等霍法多分辨,壮汉拽回单子,大手一挥,身后的两名白大褂医师迅速上前,左右一人一只手把霍法两只胳膊拉住,并拖着他向前走去。 霍法惊恐起来,他立刻扭动挣扎着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壮汉说道。 两名医生拖着霍法来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前,汽车车门被拉开。他被强行按进了后座之上,随后,两名医生不由分说的将他的手腕固定在车座上,那里分别有厚厚的皮环,专门用作固定。壮汉吹着口哨从钻进了驾驶座,摇头晃脑,看起来非常愉悦。随后,汽车发动,朝远处驶去。 此番境遇让霍法感到非常不安,他挣脱了两下,没能挣脱开皮环,不禁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吹口哨的壮汉惊讶道:“难道你心里没点数么?”
“什么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犯了什么错么?”
霍法不停扭动的问。 “是的,巴赫先生,您犯错了,犯的还不是一般的错。”
“我犯什么错了?”
霍法询问道。 嗖! 男人一转方向盘,汽车和一辆巴士以极快的速度错身而过。错身而过后,男人从驾驶座上扭头看着霍法的眼睛。 “世界上是没有魔法的,巴赫先生。”
男人认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