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通俗点说,叫势均力敌。如果自家条件不够,注定低人一等。林尘如此,叶素素亦如此。张容这番话,摆明了是瞧不起叶家。原本有叶汗青在,不知他成就几何,说不定打仗有功,做了一官一长。故此,钱家人得留一线。如今,家里唯一的男丁战死沙场,叶家只剩下一个农村妇女,一个小学教师,底牌全被看清,钱家人便再无忌惮。“你要是好好跟咱家成仁过日子,咱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但要是过不长久,咱家也不可能让你白白占便宜。所以,在订亲之前,咱得说清楚咯,免得日后生出无端的麻烦来。”
张容翘着兰花指,拿捏姿态道。她口中的成仁,就是叶素素的现男友,钱成仁。两人是在大学认识,恋爱五年,感情还算不错。钱成仁毕业后进入了地方单位工作,家无背景,所以职位不高。钱家一直幻想着,叶汗青能在北境领军府混出个名堂,待退役之后,指不定还能提携自家儿子一把。故此,一直以来,钱家对叶家还算客气。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钱家看不到叶家半点价值,自然维持不住之前伪善的嘴脸。张容来违约也就罢了,还自持一番说辞,强词夺理,理直气壮。在她看来,叶素素答应她的提议,是理所应当,还应对她们家感恩戴德;不答应,就是心怀鬼胎,想骗彩礼。好话歹话,全让她一人说了。周翠抿紧嘴唇,眼眶蕴红,一脸窘迫。叶素素满腔委屈,无法倾诉。家里没有一个男人撑腰,确实不行。她很想把钱成仁叫过来,当面质问他,你家人的意思,是不是也代表你的意思?“答不答应,赶紧给句话吧,大家都挺忙的,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钱初然一边展开五指,欣赏着自己的美甲,一边催促道。她全程,没有正眼瞧过叶家人一眼,高高在上。“好,我答应你!”
这个字,叶素素一字一顿,用足了力气。她真想直接拒绝这门亲事,但那样做,何尝不是一种认输,何尝不是一种服软?“答应就好,真是乖孩子,”张容露出令人恶寒的笑容,随后自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字据,“在这张纸上签个字,咱们就是亲家了。”
白字黑纸,所记录的,正是分清两家财物,若是离婚,收回彩礼的事宜。连字据都准备好了,张容母女显然是有备而来。叶素素一脸倔强,抄起笔来,就着架起来的双膝,正欲签字,门外忽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等一下。”
众人抬头,就见到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踏进大门。剑眉星目,风姿绝代。原本一脸倨傲的钱初然,见到萧牧天,眼睛都看直了,一阵口干舌燥,两颊绯红。就好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见到了自己慕名已久的偶像。“是你。”
叶素素一眼就认出了萧牧天,神情复杂,心里五味杂陈。萧牧天救过她一命,但由于叶汗青的事,她并不想看到前者。她也知道,叶汗青的死,并非是萧牧天的错,只是,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萧牧天先跟叶家人打了招呼,再扭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张容,温和笑道:“你说离婚要收回男方的彩礼,那是不是也该退回女方的嫁妆,这样才公平?”
“关你什么事?”
张容皱着眉头,一脸不爽,“这是我钱家与叶家的事,哪轮到你这外人来指手画脚?”
萧牧天神色淡然,平静地道:“我和汗青是生死兄弟,他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他家的事,我理应过问。”
张容并不满意这个答复,刚欲开口讽刺。适逢其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
宛如是巨象落蹄,龙行虎步。关岳紧跟着进门,虎目瞪了张容一眼,吓得后者没从板凳上跌坐下来,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两人,似乎不是简单的人物,没想到叶家还有这样的亲戚朋友。“好,我答应你,谁怕谁呀?反正她们叶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张容冷哼一声,不甘示弱道。在萧牧天的要求下,张容这才在字据上加了一笔,添加上若是离婚,退嫁妆的事宜。一式双份。钱家一份,叶家一份。叶素素一笔一划地留下自己的名字,双方达成一致。虽然中途横生了一些变故,但是目的达到了,张容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开。钱初然一步三回头,几次想要跟萧牧天要联系方式,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心想着日后还有机会。张容母女走后,周翠这才有空招待萧牧天二人。她满脸憔悴,脸上沟壑纵横,听叶汗青说,他的老母亲身患多种慢性病,身体状况很不好。如今,又承受了丧子之痛的沉重打击,更是精神萎顿,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一样。“孩子,您是汗青的战友?”
周翠为萧牧天二人倒了一杯白开水。叶家并不富裕,没有饮品,更没有茶叶。萧牧天自不嫌弃,礼貌地道:“是的,周阿姨。”
“汗青那孩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
周翠开口再问,目光里满是期待。这句话,问住了萧牧天,让他无从回答。遥想总攻留疆的前一夜,萧牧天问起叶汗青,有没有给家里留份遗书。并非是诅咒叶汗青,而是打仗这种事,本就生死难测。更何况是对付留疆这样的劲敌。当时的叶汗青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能写出啥东西来,就不留了。”
“若是我死了,我娘就是你娘,我妹就是你妹。有哥在,就算我真成了泉下人,也没啥好担忧的。”
当时萧牧天不以为意。现在回忆起来,或许当时的叶汗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人,在临死之前,往往都会有所感应。那一夜,他彻夜未眠,横着大刀,坐在营帐之外,与他本部的八百兄弟,一直枯守到天亮。那一晚,有人唱起了国歌,也有人,唱起了家乡的民谣。满满的都是对家乡的思念。也是那一晚,萧牧天首次看到,哪怕被长枪洞穿肩胛两根肋骨,都未曾喊一声痛的叶汗青,面朝金城的方向,泪湿衣襟,默默啜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