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归海,一切慢慢恢复平静。秦久像死过一次一般,苍凉地、痛苦地、疯了一样地大笑。陆向通紧紧地抱住她冰冷的身体,身子贴在她光滑的背脊上,余光扫过床单一抹嫣红,他的声音绷着难以言明的痛苦,“对不起。对不起,阿久。”
秦久的名字是舅舅给的,舅舅是个有情人,给她起名的时候,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久,情久。久这个单字,发音的时候嘴里会送出一小口气,有一种缠绵的味道,读起来意味深远。只是这一刻从陆向通的嘴里出来,秦久就像是听到了撒旦的声音一样痛苦。她从小就是个独立自强的女孩,要面子又争气。她这辈子撒的最大的谎就是骗了陆之南她被陆向通下药,这个谎言让她觉得自己掉价,让她觉得自己和寻歌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三女没了什么区别。可是她没想到,这样一个谎言,竟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冷着声音,“放开,我要报警。告你强/奸。”
陆向通额头还在流着血,沿着他半侧的脸有一条干涸的血迹,他将干净的那一侧脸贴在秦久的背上,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说,“不想见到我,你就休想再见到他。”
秦久知道陆向通指的是谁。陆向通知道秦久知道。“放开!你个混账!”
陆向通箍着她的双手没有一点放松,“我们结婚吧。秦久,我们结婚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你不知道吗,你是个疯子!你不是正常人!你一会是个强/奸犯,一会就是个变态,你喜欢我,可是另一个喜欢的是聂寻歌!你难道还要娶两个老婆吗?!”
“是!我是疯子,我就是疯了才会喜欢你!”
“你不是喜欢我!你不过在被陆金森接回来的时候,我只和陆之南一起玩不和你玩你嫉妒而已!你嫉妒陆之南,嫉妒所有人都喜欢他,所以想把他的东西一个个都抢过来!”
……纪家。傅云芬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难以置信的寻歌,口气冷淡又绝情,“寻小姐,离婚吧。我没有这个勇气把我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艾/滋病人。”
是啊。艾/滋病。寻歌整个人都像是犯了怵,眼神空洞洞的,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的难受。孕检报告显示已经病毒在她身上待了半年,也就是说,半年前,她感染了HIV病毒。……半年前。渔村?当时她因为脚上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腿上失血严重,事后还是宋家人说给医生她简单地输了点血。难道是渔村的时候,那边的赤脚医生给她输的血有问题?寻歌的脑子乱得像一团解不开的结,惊慌,恐惧,害怕,不知所措。傅云芬正襟危坐,面对纪信哲,声音温慈下来,轻声劝说,“阿哲,和这女人离婚吧。现在就离吧,我也不说什么了。当时你自己也答应过的,一年之内生的出孩子,就不离婚;生不出,就离婚。现在她算还能生孩子,但生出来的也会是个残次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今天就和她离婚吧。”
寻歌仿佛都没有听见这些话。她觉得她的天这回是彻底地塌了下来。脑袋正在嗡嗡作响,恐惧和绝望如钱塘江的浪潮,一潮掀过一潮,她整个人都像是在云里雾里翻腾,脚踩不着地。血液仿佛自己都开始凝固,盛夏炎炎的天,热辣的气息里她的手脚无端全部陷入了冰凉。她无法相信自己会得这种病,但是多少知道这种病的可怕,它会一点点耗掉一个人体内的免疫系统,它还会传染,经常被很多人歧视。如果她生孩子,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跟着她被人歧视。她曾一度觉得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曾以为会心跳,能呼吸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却不想,很多事很多结局早就命中注定。她报警告发自己亲生父亲,又害死亲生母亲,爱陆之南的时候不惜捐肾换婚,大约是她这辈子过活得太过疯狂太极致,所以连老天也觉得她应该收一收了。不该再这样祸害人间了。……纪信哲步履缓慢地走向寻歌身边。傅云芬在边上怒骂,“纪信哲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纪信哲还是没有一点迟疑地走向寻歌。当着所有纪家长辈的面,他一把将寻歌拉起来揽进了怀里。很久之前,霍思妍在酒会上把她的身世秘密当众揭开,他也曾这样温柔地抱着她,免她在这个人心险恶的世界颠沛流离。这一次,纪家不要她,社会不要她,连老天爷都不要她的这一刻,纪信哲还是这样温柔地将她抱着,他感觉他的胸膛瞬间就被濡湿了。他的心像是有虫子在啮噬,并不是一簇而上剧烈的疼,但是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疼得让人撕心裂肺。他轻声对怀里的女人说,“不离婚。我们不离婚。歌。我们不要孩子也没关系。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的声音像春天里的风,柔柔地吹过冰雪覆盖的大地,妄图唤醒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挣扎的寻歌。在座的纪家长辈显然也是听到了纪信哲的这句话,无不震惊诧异。傅云芬这回再也扮作高贵优雅的贵族妇女样子,猛地起身,指着纪信哲,狠狠道,“纪信哲,是我们纪家亏待你还是我亏待你,这么一个女人放在家里,万一全家都感染了艾/滋病你负责吗!”
闻言,纪信哲明显感觉寻歌已经冰冷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心里钝钝的疼,只感觉呼吸不畅,纪信哲只将怀抱收的更紧,“妈,艾/滋病只有三种传播途径,母婴、性/交和血液。寻歌不会传染到你的。艾滋病人也只是寻常的病人,你不要随随便便歧视一个病人!”
“纪信哲!”
傅云芬气得气血上流,指着寻歌当头呵斥,“聂寻歌,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不是!你一个人得艾/滋不够,你还要连着我儿子一起陪你得艾/滋吗!阿哲还那么年轻,未来前程似锦,你忍心这样祸害他吗?你说你这个人不是个扫把星!你到底要祸害纪信哲到什么事!还是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离婚吗?”
纪信哲默默捂住了寻歌的耳朵,声音温柔进骨子里,“走,回家。我们先回家。我们回家,卿之该下课了。”
他抱着推着早就像僵尸一样的寻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纪家。将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远远地甩在背后。七月的天,天气闷热,扑面而来的暑气让寻歌浑身猛地一颤。寻歌恍惚地抬头,直直看向猛烈的阳光,那样笔直刺眼的光亮里,为什么她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也感觉不到一点光明呢?凉凉的液体迎着刺眼的光线就流了下来。很快,纪信哲的脸在她面前无限地放大,下一秒,他温柔地吻去了她的眼泪,静静望进她的眼底,说,“不要哭。”
简简单单三个字,像是穿梭过千年的时光,穿过了四季的风,把寻歌的心轻轻抱起。因为感动,因为害怕,因为种种,寻歌这回真的大哭出声,棉花一样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纪信哲的胸膛,“纪信哲,你个傻子!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病!我是艾/滋病,我会很快就死,我会被人歧视,我会传染别人。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你个傻子!纪信哲你个傻子!”
在寻歌这样疼痛的哭诉里,纪信哲再一次将她砸进自己的怀里。力道很大,大的仿佛能将寻歌融进他的骨血。“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为什么要为了救我把聂平告发出去,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亲生弟弟一样对我好,给我做饭,在聂平发脾气的时候护着我?你对我傻,我才会想对你傻的。傻瓜。”
他对她越好,寻歌就越觉得心痛,就算傅云芬对她再怎么过分,可是傅云芬说的是对的,她要是还不肯离婚,那就是在祸害他。他还年轻,未来还有诸多的可能,他还可以遇到比她更出色更优秀的女孩。寻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她逼迫自己清醒地意识到她必须马上放纪信哲离开,不要再耽误他,这么一想,她猛地就推开了在她跟前的纪信哲,目光清清冷冷,隔着炙热白亮的光线,她的声音覆着寒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纪信哲,我不需要!你难道想要我死之前还背负着耽误你的名声才能死吗?”
“寻歌!”
纪信哲急切地叫她的名字。她此刻的想法,他又怎会不明白。她是想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非难和痛苦吗?寻歌面无表情,继续道,“你昨天不是还问我我爱不爱你,对你有没有一点感觉吗?没有,我没有,我只爱陆之南,我这辈子就只爱陆之南这个人,我只爱他,我只想给他生孩子!我现在快要死了,我也要死在陆之南身边,我要和他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
“啪——”寻歌的脸被纪信哲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扇过去。静了静。寻歌迎着纪信哲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又惊恐万分的目光,好像解脱了般,轻声说,“阿哲,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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