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房价最高的这一片住宅区,景木城,坐落在槐安路上。陆之南载着寻歌经过槐安路时,她看见了沿路一盏又一盏连绵不绝的星灯。暖黄色的光,疏疏朗朗,像午后的太阳,在夜色中交替发光发热。寻歌看着这些灯,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种置身仙境的错觉。五年前的槐安路,还不曾有过这么漂亮的灯。她想,有心思在槐安沿路装了这么多这么梦幻的灯的人,一定是个性情中人。陆之南在景木城的公寓取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带着寻歌离开,去了深城最北边陆金森留下的一座别墅。他抱着寻歌从车里下来,一路无话,他默默将寻歌抱到了卧室。陆之南丢给了她一套衣服。那套衣服,寻歌看着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她忽然想起,这件衣服她曾经穿过一次,准确来说,是试穿过一次。是陆之南腰被她一推,受了伤,他带她唯一一次带她去购物时买的。她仰头看他,想看看他什么表情,他却转过身,替她带上门,波澜不惊地说,“睡吧,衣服明天起来可以穿。”
过了一会,她在房间听见窗外传来发动机滚动的声音。陆之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走了。一夜无眠。-快黎明的时候,陆之南开车到四月酒吧喝酒。四月酒吧的老板,吴奈,是陆之南的高中同学,偶尔会喝两杯的朋友。吴奈这人活得洒脱,也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就追求生活随行自由。他所有朋友里最佩服的就是陆之南,不说其他,陆之南五年前把陆氏版图扩大到几乎渗入各行各业,一朝落魄之后,马上就卷土重来,没多久,又能重新坐拥荣丰集团,一手再创辉煌。论这世间奇才,他陆之南一定要算上一个。陆之南几杯下肚,吴奈递给他一杯温水,看陆之南一口喝了整杯热水,难受地揉着太阳穴,他叹口气说,“你这样,到底是想报复别人,还是想先糟蹋死你自己啊。”
“找到她了。”
陆之南先开口,语气颇淡。吴奈先是楞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心底一沉,“所以呢?你打算怎样?”
吴奈想起那个叫寻歌的女人,其实也没见过几次,陆之南失明的时候医生规定不能喝酒,所以他和陆之南也没怎么见面。他见到寻歌,都是在报纸媒体上看到的。他刚开始也以为寻歌是真的爱陆之南,毕竟嫁给一个瞎子也不是哪个女人都甘愿的,可是后来这女人弄丢了陆之南的孩子,还在陆之南最困难的时候撒手走人,他都替陆之南恨。恨这女人的无情。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最清楚陆之南是怎么过过来的。陆之南年纪还小,母亲就因为丈夫出轨忧郁自杀,父亲不仅不难过,反而还将小三和儿子接回来。也许是看多了世上的人情冷暖,为了建立一个商业帝国,他早就习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有时候他甚至会清醒得不像一个正常人。所以吴奈曾以为,有像寻歌这样的疯子在陆之南身边,是一件好事。看陆之南沉着脸不说话,吴奈问他,“要报复吗?”
“新仇旧恨,总该有个了结。”
陆之南声线冷清。也没和吴奈说清楚,到底他和寻歌什么是新仇,什么是旧恨。“秦久呢,你对秦久难道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吴奈问。“有感情又有什么用。”
“何伯母还是那么一言难尽?”
陆之南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说,“天快亮了。我走了。”
吴奈想起什么,说,“你身边也只有你外婆一个亲人了,记得有空多去看看她。”
-陆之南喝得多了,找司机陈明来接他的。陆之南滑进后座,身子隐在夜色中,静静地点了烟,抽了半根,用拇指直接捻灭了橘黄的烟头,唇轻轻碰了碰剩下的半截烟,说,“去协和医院。”
陆之南去医院将寻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拉开床头柜的时候,他的动作蓦地一滞。此时此刻天边的鱼肚白也不及这几片破碎了的玉好看。她似乎是用胶水在粘连起来,但好像没有成功,碎裂的地方黏黏的。抽屉里还放着他那时买来的水果,都已经洗过了的样子,有香蕉,也有火龙果。已经初露晨光的天色里,他的眼睛像还没消失的夜。……陈明看自己的社长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出来,连忙上前想帮忙,陆之南却巧妙地避开了陈明对他手里东西的触碰,把这些东西一起带进后座,说,“去淮南路。”
淮南路是深城出了名的奢侈品集中营。那天有八卦记者在大小报上刊登,说荣丰集团社长陆之南在清晨步入淮南路,在一家玉石饰品店滞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寻歌在天亮之后在陷入了浅眠。太多疑惑在她的脑子里找不到答案,她带着深深的黑眼圈给睡过去了。寻歌是被饭菜香给香醒的,她睁开眼,就见有帮佣正把饭菜放在一个可移动的小桌子上。陆之南见她醒了,眼神示意帮佣忙完了就出去,然后温和地说,“洗漱一下就吃饭吧。”
然后把从医院收拾来的她的东西递给她。寻歌微微一怔,没明白过来他这是想做什么。她出神地看着陆之南,内心有几分紧张地问,“陆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之南没理会她。只是把那可移动的桌子移到她的床上。寻歌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关怀感到心惊胆战,她不是不知道,陆之南对她的好肯定是有毒的。“陆之南!你到底想干什么?”
似乎刚刚那一声陆先生并不是在叫他,现在这一声才是在叫他一样,陆之南这才慢慢地望进寻歌的泛着水光的眼睛,轻声说,“寻歌,我以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她显然没明白,问,“告诉我什么?”
“得不到的,我都会毁掉。”
他说话的表情相当优雅,静静地看着她。她的手不经意就握紧了床单,“什么意思?”
“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在我最难堪的时候走掉,我的孩子因为你而死。”
他说的极慢,“转身就可以嫁给别人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寻歌,你凭什么?”
他说完就笑了,笑得极轻。默默地看着寻歌,所有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他分不清这些感情的来源是什么,只是凭感觉觉得这样是好的。捆绑在一起,而不是做陌生人。寻歌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他,好像是得知了什么恐怖笑话,“那孩子,那孩子,明明是你不想要!它是你用来报复秦久的!”
“可是它是被你害死的,你为了救你现在的丈夫害死了它。”
陆之南似乎是和她杠上了,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在寻歌的耳朵里起了一阵一阵的回声。窗外的太阳不知不觉已经爬上了半空高,她仰着头看着陆之南,不解地,愤懑地,不知所措地,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他又不爱她,哪里来的恨?若是他爱她,那他才会恨她的不辞而去,恨她和别的男人结婚。可是他根本不爱她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只有她为那个孩子的失去而难过而哭泣,她从来没见过陆之南为那个孩子的流逝而难过过。在他落魄的时候,明明是他不相信她是清白的,看见陆向通那张照片连她的解释都不屑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哪怕她走上门去道歉,他还是像对待一个妓女一样对待她,就好像他觉得她一个很随便的女人一样。明明是他逼走她,看不起她,为什么他还可以说出她凭什么过幸福生活这种话来。寻歌抑制着内心汹涌的委屈和气愤,抬着头看着陆之南,掷地有声,“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毁掉了,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财产,请……陆先生你放过我吧。”
“不,你有。你有我想毁了的东西。”
陆之南深不可测的神情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蛊惑,声线醇厚动听,不注意听他说的话,还以为他是在对寻歌说什么情话。寻歌听见他温柔地说,“寻歌,你把我的婚姻搞得一塌糊涂。我得不到的美好的婚姻,你也休想。”
人们都说,说罂粟花有毒,可是人们忘记了,罂粟花本身是那么妖娆那么美丽,美丽得常常让人忽视了它的毒性。就像眼前的男人。寻歌确定如果自己没误会的话,陆之南的意思是要毁了她的婚姻,她和纪信哲的婚姻是不美满,可是就算不美满,也比和陆之南纠缠在一起要好。这个男人就是罂粟花,于她而言,是会让她一不小心就失去原则失去骨气,完完全全臣服的毒。她难以理解他这种不符合常理的逻辑,激烈地抗议说,“凭什么!陆之南凭什么!我已经道歉了,我已经离开你的生活了,你恢复了视力,秦久也回国了,一切都恢复到原点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你大可以和秦久去结婚,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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