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南扣着她的手腕,眸色深深,瞳孔仿佛融于了夜色。五年了。他恨寻歌吗?当然恨,怎么不恨。这种恨意细密而微小,像一张巨大的网,紧紧依附在他的这五年,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根藤蔓,牢牢将他和她牵连在一起。是她不择手段地执拗地占据他生活的每个缝隙。把一颗肾留给害死他母亲、霸占他父亲的财产的陆向通,堂而皇之地嫁给他。也是她在他最落魄最身败名裂的那一刻抽身而去,在他一夜之间失去陆氏,在他一夜之间差些因为经济罪锒铛入狱声名狼藉的那一刻,她却潇洒地放下一切,先后两次寄来离婚通知书,和他划清楚河汉界,一别就是五年。也是她为了救一个收养过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把他们的孩子害死了。还自以为是的觉得没了孩子是他想要的结果。呵。仿佛胸口有一团巨大的浊气憋得他相当难受。这个女人,仿佛从来都觉得她离开他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从他的生命抽离一样。感觉到寻歌在用力地抽回她自己的手,他清清冷冷的眉间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放开她,低沉地问她,“戴着陆家的玉镯结婚?”
她轻轻吸了口气,解释说,“奶奶送我的,她过世了,我戴着玉镯来看看她。”
说完她轻轻将那玉镯摘下来,她的动作非常缓慢,好像是一场朝圣仪式那么隆重,递给陆之南,“我……如今的确不合适戴这个东西了,也该物归原主。”
陆之南闻言,漠然的脸上溢出一丝冷笑。他不伸手去接寻歌手里的玉镯,也不说话,就这么在夜色里默默地看着她,就好像从她眼底一直看穿到她的所有心思。就这么过了很久,寻歌的手都酸了,她最终还是耐不住和他之间的对峙,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拉过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可怕,就像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一样。她有些心疼,同时对自己还对他的心疼而感到由衷的心酸。哪怕理智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要清醒,要和陆之南保持距离,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可是在感情上一面对他,她总是不用片刻,就偃旗息鼓,溃不成军。她低着头将玉镯塞进他的手里,“奶奶……奶奶是个好人,会在天堂幸福的。”
她松开了自己的手。陆之南的手根本没有要拿那玉镯的意思,等寻歌收回手,那玉镯就直接自由落体,数秒之间掉落在地,碎成几瓣。“砰”的那一声,格外清脆。寻歌感觉自己的心也如同那玉镯,在一瞬间四肢百骸碎成一片片。她听见他冷声说,“你不要的东西,凭什么觉得别人会全盘接收。”
寻歌失神了片刻,逼迫自己不要为碎了的玉镯难过,她忽然觉得什么时间是最好的解药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话罢了,时间只会让人有一切都已经过去的错觉,可是一旦回忆汹涌,哪怕过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什么都没过去。她和陆之南之间,还是有着楚河汉界一般分明的界限,还是有着诸多的误会、深深的不信任,还是充斥着隔阂。小说女主角那种洒脱的样子根本就不适合她。面对陆之南,她根本无法做到洒脱,于是她像一个逃兵一样,说,“我还赶飞机,先走了。”
说着就匆匆往外跑去。留在原地的男人脚上仿佛被生生定住了,硬是无法动弹,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一只在黑夜里扑腾挣扎的蝴蝶,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有些恍惚,仿佛刚刚那一切,所谓重逢都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那么不真实。被她握过的冰凉的手心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温度的余温,仿佛在提醒他,一切都发生过了。就像那个波士顿宴厅里遇到的那抹身影一样,都真实存在过。过了一会,他拿出手机。“金室长,你去查查最近时间内去波士顿的航班,还有,波士顿的纪氏的社长的婚姻关系。”
-寻歌并没有跑多远,她就回头看了看。——果然,那个男人没有追过来。女人就是这样,理智和感情有时候经常对着干,明知道陆之南不该追上来,不会追上来,可是心里总还是会有一点不该有的期盼。寻歌在手机上查了查最近时间飞往波士顿的航班,是在明天下午。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投靠梁音一晚。虽然和梁音在网上聊得勤快,不过面对面聊天却连着五年一次也没有过。想着也就顺手拨通了梁音的电话,电话过了很久,才终于通了。“音音……”“嗯……歌?”
梁音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隐忍的娇媚。寻歌觉得有一点怪异,皱了皱眉,问,“音音,你怎么了,声音有点奇怪?”
手机那段无端传来某一种撞击声,夹杂着梁音隐忍的闷哼,寻歌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当然明白梁音那头正在发生什么,果断而迅速地挂了电话,头上迅速涔涔地掉下汗来。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去确实有些尴尬,只是梁音什么时候有男人了,她怎么从来都没有提起过?正在寻歌思绪万千的时候,梁音的电话又回拨了回来。寻歌怔了怔,慌忙接起电话,“音音。”
那一头的人似乎并不着急说话,寻歌耐心等了一会,才有一个醇厚的男人轻轻发声,“聂寻歌?”
聂寻歌这个名字是寻歌心中的禁忌,她顿时警铃响起,声音凌厉不少,质问他,“你是谁,怎么会有梁音的手机?”
问题一问出来,寻歌就觉得自己脑子进了水,还能有谁,不就是刚刚和梁音在床上做男女之事的男人吗?可是,梁音并不知道她那些不堪的过去,也不知道她曾经是聂寻歌,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那一头的男人神色自如,看着床上累瘫着已经入睡的梁音,黑瞳微微一深,“三更半夜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除了是她丈夫,还能是谁?不过我想聂小姐对我应该并不陌生,按辈分来算,梁音应该算是你嫂子。”
有一些陌生的画面一闪而过,五年前在一家服装店里曾有过一面之缘,寻歌忽然想起通话那端的男人是谁。纪景年,是纪景年,纪信哲的大哥。她虽然和纪信哲结了婚,不过五年前纪信哲就带她去了波士顿,纪家一直对她颇有微词,特别是她的身份相当讳莫如深,所以常年联系少之又少。可是梁音怎么会和纪景年扯在一起,而且梁音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可能,寻歌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紧张地问,“你和音音结婚多久了?”
“这些问题都和你无关,聂小姐。我打电话来,是希望像聂小姐这样的人,已经带走了我的弟弟,就别再来祸害我的妻子了,可以吗?”
男人声音蛊惑,带着不容许拒绝的命令。像聂小姐这些的人。寻歌苦笑,她做的那些事纪家人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况且还有捐肾换婚这种事发生过,也难怪纪景年这么说。“不妨告诉你,聂小姐,你知道梁音为什么嫁给我吗?因为陆之南想要通过她找你,他逼得梁音走投无路,连工作都找不到,刚好梁音父亲患上癌症需要手术费,而我需要一个妻子,她才嫁给我的。”
言下之意,梁音所有的处境都是陆之南逼的,可陆之南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寻歌。“……”寻歌惊愕得瞪大了眼,难以相信这些话是真的。“聂小姐,你如果还要点脸面,就不要再来打扰梁音。”
寻歌死死地握着手机,听着对方挂了电话,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她怕自己稍微一动弹,就会忍不住在这个地方大哭出声。怎么会这样?梁音为了她,竟然在背后做了这么多,默默承担着陆之南对她的施压,默默承受父亲的重病,最后甚至就这样委屈自己嫁给了纪景年。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陆之南为什么还要找她?梁音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一个人默默承担了所有的一切。她一直以为在爱陆之南的途中,浑身是血的那个人只有自己,可是却原来在她这条路上,伤害了在这个世上对她这么好的人。深夜的风灌进了脖子,寻歌也不觉得冷,就这么站着,想要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然而就在这一刻,行人道上骤然停下一辆车,车灯耀眼闪烁,将寻歌前方的路瞬间都打亮。她微微侧身,看见陆之南下了车,慢慢朝自己走来。身姿绰约,不似凡人。眉宇之间一片清冷,让人不寒而栗。薄唇抿得很紧,看上去气好像还没消。她突然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也许是想问他,你波士顿的绯闻女友Anna呢?或者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梁音?或者是,你和秦久还好吗?然而,她最想问的是,“陆之南,你为什么追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