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一时之间欣喜得得意忘形快要忘记表情管理的柴念,和依旧难以置信的陆向通,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陆之南。他暗黑色眸子像夜色里的深渊,根本让人见不到底。“确定是爸的遗嘱?”
他薄唇微微一掀,看着律师淡淡地问。似乎还看不出什么情绪。每一个字都像是有无穷的力气,在偌大的客厅有无数的回音,让每个人心上都为之一振。那律师在陆金森身边跟了多年,对陆之南的性子也是有些了解,他沉重地点点头,“这确实是陆金森先生本人的意思。”
这个自打出生就是陆家嫡长子,又被陆家长辈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是陆金森最骄傲儿子。陆之南和陆向通不一样,他不会吊儿郎当也不会靠着小聪明上道,陆金森自打他成年就开始到处带着他接触公司做生意,介绍各路的人脉,早早地能够独当一面,甚至哪怕经济前景落魄的情况下,也能带着公司所向披靡,哪怕他失去视力的整整三年,公司照样是在他控制下好好地发展,丝毫不受到影响。然而苦心经营曾经花尽心思一手打出来的江山就这么一夕之间就易了主。寻歌都替他委屈,她站在他的身边,眼神里始终只装得下他,想替他屏蔽掉所有趋炎附势或落井下石的人们。陆之南的眼睛有些红,他阖了阖眼,眼底的惊涛骇浪瞬间化为风平浪静,转过身,慢慢走出了陆宅。寻歌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这个背影多么熟悉,就像那时候秦久离开他,他失去了视力,一个人走在公寓不肯要她的帮忙时的样子,又高傲又悲怆。寻歌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和他刚刚遇见之后那些往事。她18岁那年遇见陆之南的年纪,是刚好陆之南母亲过世,陆金森把柴念和她儿子陆向通接过去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没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她还会在陆向通走了之后偷偷去找陆向通玩。可是柴念很不喜欢陆向通和以前的朋友还有牵扯,所以经常不让陆向通出门见原来的朋友。因为柴念把陆向通放在外公外婆这里养,所以寻歌也没见过几次柴念。有一次她陆家的大房子外面等陆向通,看见柴念和陆金森很恩爱地从陆宅出来,而且陆金森很宠溺地摸了摸陆向通的头,陆之南就站在他们的后面。他也是这个样子,神情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又高傲又孤单。她就是被他那个样子吸引的,想要不断靠近他,保护他,爱他。后来,后来,她的家分崩离析,她对陆之南的感情被陆向通发现,两人大吵一架,再后来陆向通慢慢地变了性情。再后来,陆之南的生命中已经有了一个可以让他的背影不再那么孤单的女人。那个女人她热情,她奔放,她漂亮,她像太阳一样,入孔不入地照射进陆之南的生命。那个女人,就是秦久……后来呢,后来秦久一离开,陆之南的背影又变得像那时候一样,又孤傲又倔强。寻歌跟着陆之南出了陆宅。外面,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已经普照了大地,明明是乌云密布的心情,可是太阳却出奇得好,甚至刺的人眼睛疼。寻歌看着陆之南的背影,想起当时她双脚烫伤时陆金森单独对她说起的话。不知道陆金森看到此刻的陆之南会不会后悔。他给了一个儿子他的钱去弥补他自己犯下的错,给了一个儿子他所有的本事。等到了车前,金室长刚要上车,就有西装男人上前按住了金室长的动作——是陆金森的律师。久未开口的陆之南俊目寒冷,“干什么!”
“陆少爷,这车当时是以公司名义购买,按照规定,陆社长有权收回。”
“陆社长?”
“陆少爷应该清楚,陆向通先生拥有陆氏半数以上股份,是陆氏的执行社长。”
律师说的头头是道,在寻歌看来甚至是咄咄逼人。这一刻,寻歌真的好想好想,抱住陆之南,让他听不见,看不见,不要感受这世间一切的世态炎凉。然而,她并不能,她最多只能站在陆之南身后,默默地跟着他,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金室长,等会儿把车款打到公司的账簿上。”
他的声线像一根绷紧的皮筋,仿佛稍微再用力,就会蹦坏。寻歌心里仿佛被陨石凿出了一个洞。那律师回头看了一眼陆向通,陆向通不动声色地回看他,律师领会了意思,“陆少爷,请不要为难我。”
寻歌看见陆之南的手背上片刻有青筋凸显,须臾又不见了,就好像是忽然她起的一个错觉,她心疼得皱成了一团,拉了拉陆之南的衣角,“之南,走吧,之南,我们走。”
她爱的男人,那么骄傲,那么厉害,原本就应该万人敬仰,怎么可以活在别人奚落的眼神里。那些看好戏的,等着陆之南出丑,恨不得陆之南颜面尽失的人的眼神里。金室长看了眼陆之南,明白了社长的意思,把钥匙交了出去。“之南啊!我的乖孙!”
忽然,一阵慈祥而苍凉的呼唤打破了平静之下波澜涌动的局面,老太太正健步有力地朝着门口走来。老太太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一把将陆之南抱在了怀里。陆之南也没有挣扎。也许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有一个肩膀吧,父亲过世,母亲早先也因为忧郁症过世,秦久也不在身边,谁都不站在他这里。老太太轻轻拍着陆之南僵硬的背脊,温柔地安慰她,“奶奶有车,奶奶送你回去。奶奶好久没去你那坐坐了。金室长,你去把我的车开来!”
……没过多久,新闻通稿已经接二连三的出来了,什么“陆氏易主,半壁江山成别人囊中物”,“遗嘱惊变,豪门密事你知多少!”
等的噱头标题都出来了。添油加醋地把陆家发生的大变故编的像狗血小说一样。到景木城的公寓已经是傍晚了,这一天下来简直就像是在过山车,事情在眼前飞快地闪过,但是又抓不住到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寻歌轻车熟路地帮陆之南放好拖鞋,让他进门,又帮奶奶也找了双家居鞋,最后自己再换上鞋。照理来说,她应该离开陆之南,他和她之间他永远也不会爱她,可是,可是当他的世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她又变得心软,变得不忍心不愿意让他和这个势力的可怕的世界单打独斗。是啊,只有他不爱她,她一直都爱他,一直都爱他,看不得他受委屈,看不得他被人瞧不起。就等到他日他东山再起,她再离开吧。她习惯性地走到了厨房,想到陆之南一天没吃饭了,就轻声问他,“饿了吗,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煮面给你吃?”
陆之南不说话。寻歌就当是他默认了,她又看着奶奶,“奶奶,吃面可以吗?”
奶奶笑着摇头,“不了,我要回去了,陆宅那里肯定一团糟。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况且我儿子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说着,老太太又轻轻抱了抱陆之南,拍着他的头,安抚地说,“傻孩子,你有多少能力大家都看得见,大家也都知道你为陆氏付出了多少,你能创造出今天的陆氏难道就不能在明天创造出一个比陆氏更厉害的?”
陆之南闭着眼,将身体放空,靠在奶奶怀里,素来清冷不动声色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一些名为脆弱的痕迹。“我也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想的,他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相信他是一时糊涂了。你的能力他不会不知道,你要是心里气着你爸也没关系,等他入殓的时候你去看他一眼,就当是尽孝吧。”
陆之南粗长的睫毛轻轻一动颤,没怎么说话。“奶奶回去看着那边,柴念那人鬼心思多得很。”
老太太人虽然是老了,可是脑子却还是很清楚,把人都看的透透的。老太太看了寻歌一眼,缓缓走了。……陆之南微微睁开眼,就能看见寻歌站在厨房里煮面的样子,看着她煮完面,将面条捞出来,盛进碗里。寻歌将煮好的面端出来,轻声唤他,“之南,吃面。”
等他起身过来,她才又回了厨房,给自己也盛了面,她看着陆之南一整天没有进食,却依旧保持着一口一口精致而优雅的吃相。心里有些酸,她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面,发出簌簌的响声。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她低低地说,“很饿很饿的话,为什么不大口大口的吃,细嚼慢咽多累?。”
深黑的瞳望进寻歌的眼底,默了一会,他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他似乎是真的饿了,一会就吃完了一碗,寻歌给他又添了一碗。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吃面的声音,然而,一串铃声很快打断了这难得的平静。寻歌拿起手机,昨天梁音刚帮她网上充了话费,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本以为是梁音,没想到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陆之南,看他似乎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手机两端都分别静了很久。寻歌耐不住,先行问了一声,“喂?”
过了一会,通话另一端传来一声陌生的又相当熟悉的“是我”。陆之南看见,寻歌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变得又紧张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