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钱州城,如今方圆三十里之内,再看不到半个人影,昔日繁华的集市早就只剩下一片荒芜,没有任何一个蛮族还敢出现在这里。天驱入蛮后带来的屠杀,足以震慑这些周边的小部落。这一日寒风席卷,从极北冰原吹来的冷冽,让这片草原上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凛冬的肆虐,钱州城外龙起卷马长嘶,人面向南,黑甲肃穆,只见红缨林立,万物萧杀。万军之前,一人于白马之上,手持黝黑长枪,那白马虽然早已被风尘所染,但依旧神骏如龙,所乘之人即便银甲残破,但手中长枪寒光四溢,杀气盎然。在他们正前方,不过两三里地之外,同样横陈着一支骑兵,与天驱的黑甲不同,他们皆以白铁为甲,胸口处都斜抹着一道猩红,蛮族神武卫。这些人本是慕容数一的嫡系兵马,只是被南宫野临时征召入神武,为他争个颜面而已。慕容数一白发苍苍,轻轻的抚摸着他手中的丈八蛇矛,这柄追随他征战一生的利器,在兵器谱上亦有排名,是不输承平的当世神兵。蛮族如今陷入内乱,年轻一辈更是人才凋零,听说萧家好像出了一个半步归合,这更是让他心中不安,对于萧氏一族的野心,他自然心若洞明。今日一战,他之所以选择披甲上阵,除了是要提南宫野挽回颜面之外,更重要的他是想凭借此战,树立耶律仁康的信心。在他眼里这个耶律家的年轻人,天资固然极高,但心思太过厚重,若不给他找到合适的宣泄,只怕旁人的话说的再多,都难以将其从泥泽里抽出身来。他们这一辈人,已经开始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而南朝一方则是出现了徐良。刘定方、郑狗儿这样惊采绝艳的后起之秀,更有铁马冰河镇压四方。现在蛮族尚他们这些老家伙能扛住压力,甚至还能出兵南下,攻破他南朝的半壁江山,可一旦他们故去,等到徐良等人统领南朝大权,那么到时候蛮族的处境危亦。“尔等父辈,甚至祖辈追随本将军征战一生,如今尔等皆为我军中心腹精锐,在漠北我们纵横无敌,包括西域诸国都只得在我们的马蹄下瑟瑟发抖。”
“眼前这支天驱趁虚而入,祸乱我大蛮草原,今日与其公平一战,是为蛮皇正名,是为我大蛮正名,我大蛮的尊严,容不得半点挑衅和践踏!”
慕容数一将丈八蛇矛重重砸在地上,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铿锵有力,花白发须无风自动,蛮族战神多年蕴养之势,端的不在宏烈之下。他身后的一万三千骑,依旧沉默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这些跟随慕容数一从漠北战场上回归的军卒,根本无需他调动士气,只是望着眼前天驱,双目之中便已战意沸腾。世人皆知蛮族大荒、龙渊、神武三大精锐,却极少有人得知,慕容数一的这支劲旅,单论战意战力,早在三大精锐之上。远处一个微微隆起的山丘之上,耶律仁康双拳紧握,浑身莫名有些颤抖,任凭北风刮骨,他的汗水已是沁湿了衣衫。这一战慕容数一亲自上阵,将临阵指挥的重任尽数赋予了他,此战的胜败不管是对于蛮族南朝,还是他耶律仁康,都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耶律明珠死后,偌大的草原便留出了一个空档,蛮皇有意培养他成为耶律明珠的接班人,事实上这些年他的确也是在为此奋进。他明白慕容数一之所以这么做,是在给他搭桥,只要此战获胜,那么他耶律仁康便可乘势而归,在南宫野的扶持下,一举威慑草原上其他居心叵测的势力。可以说慕容数一用心之良苦,并非只是为耶律仁康一人,更多是为了蛮族的未来谋划,身前便谋身后事。如今两军对垒,已容不得他再生出多余的心思,耶律仁康努力将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这场大战容不得他出现半点闪失。“鸣号三声,起兵,冲锋!”
逐渐恢复清明的耶律仁康,缓缓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眼下两军对峙,双方兵马各自都摆好了阵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牛角号声响起,雄浑的声音从山丘上远远传开,很快就响彻了整个战场,慕容数一微微轻笑,两军摆明了车马对战,相隔不过两三里,正是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三叉戟,后方堆叠推进!”
慕容数一长矛一指,随即一万三千蛮卒果断的发起了冲锋。“所谓的蛮族战神,就这么沉不住气?还是想给耶律仁康那小蛮子平添信心?”
听见牛角号声,徐良面露冷笑,两军交战之前无非就是讲究一个气势,谁的气势落了下风,那么这场仗的胜负也就开始逐渐倾斜了。“冲锋,一字长蛇,随我凿阵,我倒要看看慕容数一到底有几斤几两?”
徐良双脚夹了夹马肚,白马心领神会,长嘶一声便一跃而出,身后黑甲齐动红缨招展。孙道济狂吼一声,扛起架在地上的天驱大纛,同时急掠跟上,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整个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一些可笑的书生气,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来越多的人血交织在他的心头,就像徐良所说,国战之下岂有无辜?两个朝廷,两个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血红色的天驱大纛,被孙道济一手扛起,千军万马之中,他紧紧跟随在徐良身后,大纛迎风而动,当代天驱扛纛人,终于展现出一往无前的霸道之势。因为两军相距不过一箭之地,双方骑军冲锋的速度极快,互射试探完全没有了意义。耶律仁康紧张的望着不远处的交战,他需要根据战场上发生的不同变化,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只是他不知道,在战场东南角落,一队人马正埋伏在此。“大人,将军不是想要跟慕容数一公平一战?我们如果插手只怕会引得将军震怒吧?”
十一月的草原,风雪将至,半人高的蒿草还未彻底凋零,足以遮掩他们的身影。“无妨,我带你们前来主要是盯着耶律仁康,蛮皇亲令这两人率军与徐良一战,只怕是他们还留有后手,我担心徐良那家伙着了人家的道。”
刘定方还是一身青灰色的长衫,弯眉如月像极了一个正经的读书人,又小声嘀咕了几句,“李梦鱼天天在幽狐里画圈圈,要是这家伙出点什么意外,我可就要遭罪了。”
武胜关外一千五百荡寇营精锐,跟慕容数一的海东青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虽然有效的阻拦了海东青的袭扰,但自身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人数锐减到了不足千人。这让武颇墨那老头几乎捶足顿胸了几天几夜,后来在刘定方的授意下,才又在三军中紧急选拔精锐,填充到荡寇营里,补足到了两千之数。可以说荡寇营这把天驱的尖刀,在被海东青反复磨砺之后,终于成长为一支有足够强大韧性的雄军,刘定方此番带孙方谏前来,就是看重他们这点。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徐良跟慕容数一已经相互对冲了三次,不得不说双方的战意都异常强大,三次凿阵也都互有长短。在山丘上观战的耶律仁康心中明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没未尽全力,都还在相互试探,慕容数一也好,徐良也好,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都不曾抱着侥幸或者托大的心思。“将军,慕容数一那老贼果然有几把刷子,我们三次凿阵,好像都没有把他们底子凿穿,稳得太可怕了。”
孙道济跟在徐良身后,这连续三次对冲,与他而言并未遭遇到多强的阻力,但他却也看得明白,对方并没真正发挥出全部实力,他们凿阵到最尾时,就再也感觉不到抵抗。“没关系,那老家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就让他试探好了,不过接下来恐怕要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徐良轻轻一笑,放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山丘之上。其实这点倒是让他颇感意外,以慕容数一在蛮族中的地位和威望,怎么也轮不到耶律仁康这样的后辈来行使指挥大权。没想到这老家伙竟是甘愿做别人的垫脚石,想要在耶律仁康辅国的路上,再用大力推他一把,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得失。虽然这种做法着实震撼了徐良,但眼下这场仗他可不打算输了再走。“传令下去,让张虎娃和李洪,按老规矩左右穿插,精钢连弩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发出一箭,我们就先看看慕容数一到底凭什么跟宏烈相提并论?”
趁着对冲之后的余势,双方都还在调转马头,徐良转头对孙道济说道。刘定方认为徐良经过将近两月的征战,所有底牌都已经暴露在世人眼前,可他却忽略了一点,这支天驱的战力,更当日初出三山关时候,便如云泥之别!